德累斯顿的阴天,天穹如铁一般坚硬。

四通八达的宽阔长道自蜘蛛巢的中心蔓延,重重黑影矗立在蜘蛛巢的节点上,那是无数家族百年的古老城堡,像是巨大的铁甲骑士们彼此拱卫在一起,层层传递着权利与号令,自上而下。

少年抬起头,偶尔也觉得圣都是那么森森恐怖。

你抬起头望着天空,只有被街道两侧高塔古堡割成锯齿状的狭隘十字,而什么样的光都无法从天顶厚重的云层里透下来,没有一点点阳光能播撒到大地上。

于是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灰色,茫茫然的灰色。

万城之城,德累斯顿。

他坐着骡子离去,颠簸间哼着乡野的小调。

巨大的阴影从道路尽头垂下,圣母大教堂的纱裙笼盖着她的子嗣,唯有自由的白鸽跳脱出了束缚,从钟楼的阁间飞起。

它们振翅高飞。

“要变天了。”白袍的老人倚在教堂的长椅上,朦胧的灰光透过玻窗。

“是指什么?”另一侧长椅上的少女问。

“秩序。”

“秩序?”

“一千零一百个深夜前敲定下的秩序。”

“由谁?”

“世人自己。”

“世人没有选择的权力。”

“那是一个谎言。”老人诡秘的笑了起来,伸出一根食指,遮在苍老的嘴唇前“他们帮谁,谁就赢。”

“....一如既往的听不懂你说话。”少女打了个哈切“盖里乌斯领地联姻的事成后,棋局的下一步怎么走?”

“取决于上帝,祂若是要我们生,我们便得生。”

“我信教这么多年,从来没听祂讲过话,只是看着长了一副猪脸的肥胖牧师捧着他的圣经,一遍又一遍遍重复说主爱世人,主爱一切。”

“你还小,柯莉丝。”老人露出慈祥的表情“总有一天,你会如我般能听见他的话,代替祂在世间执行他的意志和仁慈。”

“因为我是耶路撒冷二世的血脉?”柯莉丝低头凝思,蹁跹的光束中飞舞着尘埃。

“因为你是那个男人的后代。”老人肯定的点头“你并不知晓,那个年代天主的荣光。”

他们沉默许久,直到圣母大教堂宽阔的木门缓缓洞开,无数光芒从那涌入。

少女豁然起身,白袍下响动着狰狞的金属摩擦:

“自巴伐利亚的渡船停泊在德累斯顿的那日起,主就告知了我的使命,这一天总会来的,耶路撒冷继承人末代的血统正是为了此刻而传续至今。除了我,天下再没人能号令动这支军队。”

老人并不回头,淡淡的望着教堂内洁白的圣女石像——

“那么就一路顺风。我的小教皇殿下。”

“让唱诗班们为我们唱歌。”柯莉丝拉开大门,教堂外的长街已是钢铁汇聚的无边海潮。“为每一个将要死去的英灵们唱歌。”

血红的十字烙印在他们的白袍上,沉重的巨斧阔刀已经为了行军而固定在背后,像是许多年前,教皇乌尔班二世率领大军发动东征,驱逐弓月,大破突厥,侵吞天地。

儿童稚嫩的歌唱从教堂的深处传了出来,空灵圣洁。

“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柯莉丝接住下属递来的马绳,翻身上马。

老人知道是对着他说,他干枯的瞳仁中闪烁着漆黑的光芒,圣女洁白无瑕的石像倒映在他纯黑的瞳孔里,干瘪的唇角微微翕动。

教堂的门缓缓合拢,典兵出征的十字军们结束静默,整齐而有序的开始运动,整座德累斯顿的大地都在颤动,刻印着十字图案的战旗被旗手展开,迎着烈风招展飘摇。

很久很久之后,教堂的长椅下只剩下了老人,他在天光中仰起头,无声的叹气。

“是啊。”

他对着自己说。

箭矢贯穿他的头颅,高处的刺客收起手弩,遁入黑暗。

粘稠的血液顺着脖颈流淌下去,染红了古旧的枢机卿长袍,在老人的脚旁凝成一圈小小的血泊。

老人安静了下来,再没有半分挣扎,痛楚,像是一个在床上临终的老人,永远的睡着了。

很多年很多年前,也是那样一个年轻人,满脸是血的站在船头,怀里抱着哭啼的婴儿,目光血红的嘶吼,持剑呵退了所有想要上前杀戮的穆斯林人。

旧约书从老人的手心滑落,斑斑坠地。

————

多瑙河畔。

一名宿卫压着伤痕累累的男人来到极大的营帐前,半跪低头。

候在门口的护卫转身进帐,无声的沟通传话。

过了半晌,营帐的帘子慢慢掀起,无火的大帐内却跳动着吃人的审视目光。

亚尔曼抬起头,他的两个眼睛好像都瞎了,双手束缚在背后,他什么都看不清。

宿卫一脚狠狠踢在男人的脸上,一口鲜血和断牙飞了出来,逼迫他低下头,再如同抓垃圾一般拖着进帐。

“尊敬的大汗,您要的人我抓到了!”前一刻腰背宽阔的蒙古大汉此刻弯低了脊梁,卑微的将头匍匐在了地上,向着他本不该有机会觐见的各个可汗们开口。

“抬起他的脸。”雄厚的声音从王座的阶梯上传来。

宿卫战战兢兢的退后一步,一把抓住男人散发的凌乱头顶,强迫亚尔曼抬起脸来。

污脏的金发遮住了骑士王的脸,宿卫伸手想要拉开他刘海,却被一直死死盯着自己的浑浊瞳孔给愣住了。

眨眼的间隙中亚尔曼发力头槌,砸破了鼻梁,血瞬间淌满了蒙古大汉的粗犷脸庞,他被惊的顾不及礼仪,凶狠的大吼抓刀。

可下一刻寒光斩过蒙古大汉的小腿,血如满月般溅出圆弧。

全甲的蒙古汉子跌倒在地上,在痛觉的巨大冲击下玩命的惨叫起来,沉重甲胄的阻碍下他连起身的能力都丧失了。

推案而起的声音响彻账内,昔日里慵懒威严的蒙古权贵们此刻被一个嘴里咬着刀的年轻人逼的亲自拔出了武器,对方甚至像一个瞎子那样侧耳聆听声音,嘴里咬着从腰旁抢来的短刀。

没有人敢忽然动声,账内保持着诡异的平衡。

见没有下一步的声音,亚尔曼伸出脚踩在蒙古汉子的胸口,伏低头颅,咬刀侧扭,血泉哗啦一声冲上大帐的木梁,斑斑点点的溅上他的侧脸,像是地狱血池里迷失了方向的恶鬼。

鼓掌声忽然响起。

亚尔曼一点点扭头,站直了,用模糊不清的眼睛去看。

“我看见了一头西方的雄狮,我觉得你将是我游狩那么多年里,最值得夸耀的猎物。”

骑士王扭头掷刀,短刀如箭矢般飞了出去,破空声骇人凌厉。

他横冲直撞地往声音的来源冲锋,低下头如同一只发怒的豪猪。

下一秒他径直撞在了一堵由钢铁和血肉组成的大墙上,根本没有撼动分毫。

亚尔曼想要故技重施,可是来不及夺刀,坚硬如铁的手已经掐住了他的喉咙,拎鸡崽一样将他缓缓拎到半空中。

他的脸渐渐因缺氧而变得苍白,勇猛的手脚也在半空中仓促的挣扎,可他像是被巨人提起来了,他的脚没法触碰到坚实的地面。

“你有成年么?”雄厚的声音近在矩尺“我们只狩猎成年的狮子。”

对方的手腕一点点收紧,他的额头上爆出青筋。

“回答我!”雄厚的声音忽然大怒,松开手,一拳骤然打在亚尔曼的腹部,将他整个人击飞了出去。

骑士王狼狈地在地上接连翻滚,回到了他杀死大汉的那个位置。

群狼环伺。

亚尔曼止不住的咳嗽,他仅剩的几根肋骨又断了几根,无法言喻的痛苦压迫着他的神经,仅仅是不昏迷过去就已经耗费了他的全力。

是谁?

亚尔曼不知道。

但亚尔曼知道,他要杀了他。

他要堂堂正正的死去。

亚尔曼艰难地咳出一口血,爬到死去宿卫的尸体旁,用脸一点点蹭,确定位置,再一次咬住了蒙古人的武器。

他重新站直了,佝偻着,早已破了口的额上又流下一行新的紫血。

“是没有成年的狮子啊。”雄厚的声音忽然失去了兴趣

“去死。”亚尔曼嘶哑的吐出威胁,蒙古语生涩僵硬。

————

“你是谁。”哈尔坐在床头,惊恐不安的看着突然闯入的不善之客。

“这就是您的寝房么?”少女好奇的左顾右盼,修女服的袍帽遮住了她的脸,声音却脆的像是春天枝头上新结出来的青苹果。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哈尔的脸上渗出冷汗,他能借着室内玻窗的反光,看见外面的走廊此刻站满了黑鸦般的神职人员。

少女愣了愣,温和的笑——

“我是...”

她朝着哈尔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室内的火柱忽然晃动了一瞬,不知何处吹来了阴冷的风,风声吞没了她的声音。

“你...”哈尔仍然惊魂未定。

少女礼貌的来到桌旁,从口袋中抽出一纸羊皮卷。

“不如亲自用自己的眼睛确认?”

羊皮卷缓缓摊开,少女向后退开几步,黑纱布下透出的声调温柔平和。

哈尔走的近了,颤抖着去抚摸那卷古老泛黄的书面。

上面赫然印拓着清晰的拉丁长文:

『婚约』

枢机会元老们的落笔签名鲜红如血。

哈尔的手止不住哆嗦起来,他想扭头去看少女的脸,女孩纤如羽笔的双臂已经从背后揽上了他的脖子、他回过头,少女的脸庞近在矩尺,只隔着一层朦胧的纱。

温暖的油烛火光中,哈尔看见少女的眸角泛着莹莹的水光。

一切都清晰可闻,胸膛里的剧烈心跳,对方衣物下渗透出的小羊羔般体香,互相触碰在一起的温热肌肤。

“我是天上之邦给予您的妻子,教廷将为我们的联姻欢呼庆贺,接受这份馈赠,卢比孔河便在等待您的跨越。”

石窗外的夜空,无月无星。

哈尔想要说点什么,但他看见少女的指尖自下而上缓缓撩起面纱,尖尖的下颌,微微弯起的唇边。

她一点点俯下身去,又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等待,等待着哈尔去做什么,又或者...

一个很奇怪的想法闪过哈尔的脑袋。

他忽的挣脱脖间的双臂,打翻了桌上的油灯,灯火和玻璃一起在月光下破碎,室内一片黑暗。他捂住女孩的嘴巴,将她一整个人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

女孩整个人忽地愣住了,不做任何的反抗,在哈尔的怀里仍由割宰。

柔软的床铺上塌陷下女孩的身体曲线,哈尔侧头,皱着眉毛去听屋外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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