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脱掉了自己的大衣,用力将衣服摁在床上,和被褥的面料使劲摩擦起来,营造出一副假像。

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后,只是几步就再也听不见剩下的声音。

哈尔松了一口气。

“您...”女孩的声音有些困惑。

“我从最开始见到你就觉得奇怪了。”哈尔俯下身,凑的近了去端详女孩的面纱“明明我看不清你的脸,你却能那么清楚的看见我的位置?”

女孩的话顿塞住了,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哈尔不由质疑的掀开了女孩的面纱。

厚厚的纱布一层一层缠住了她的双目,什么样的火光都没法刺破那样的布料。

“你是中央教廷的内圣女,对么?”哈尔的瞳孔稍稍收缩。“你根本就看不见我...你是个瞎子。”

女孩怔在原地,点点头。

“被许配给封地贵族的圣女...原来这不是谎缪的传闻。”

哈尔叹了口气,离开了先前的姿势,在床边坐了起来,手伸进了自己的胸口。

“是靠着这个东西来定位我的么?”

一挂碧绿的翡翠吊坠出现在哈尔的手里。

“是...您知道的很详细呢。”女孩回过神来,声音很轻很轻,也缓缓坐起了身。

“和我联姻,应该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吧?”哈尔在手里把玩着吊坠,看着月光将玉身淬出千回百转的光彩“这种政治任务,只要和我说了,我不会强迫你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他一把抓住在空中回转的吊坠“但是你显然不能。屋外的那些神职人员,是监视你的人么?”

“是。”女孩的回答简洁清晰。

哈尔瞥了一眼,摘去面纱后,这女孩先前在烛光下的所有旖旎和温情都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些朦朦胧胧的颊边红晕,都只是营造出来的假像。

冷的让人发颤的霜雪小脸,刀削般的下颌和鼻尖,她简直该是一位北国的公主,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无喜无悲,只有飘落的雪花才能坠饰在她的发间,任何的装饰物对她来说都只是一种多余。

“需要我帮你么?”

“您帮我?”女孩的声音有些古怪“您不想占有我么?”

“我不是德累斯顿里那些高高在上的教宗和贵族。”哈尔摇摇头“我有自己的领地,身位领主的责任,我要保护我的子民在蒙古人的劫掠下活着,我要留意每年的粮食收成,每年的医疗教育,我没有贪图享乐的权力。如果我三天不离开自己的城堡,那些看着我长大的叔叔伯伯会拿着农叉敲爆我家的大门。”

女孩陷入了沉默,她将双手摁在自己的大腿上,低下了头。

哈尔静静的等着,目光望向窗外的荒原。

蒙古人的大军军阵已经在河边布好了一切准备。

亚尔曼...

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领地内还接收了起码一千个散乱的神罗联军,尽管他们趁着夜色打包好行李,偷偷的开了门放了一小部分人分散了往后山上跑,但是终归不可能全部都成功的回到后方。

蒙古人的铁骑已经跨过了多瑙河,现在的盖里乌斯领地周遭已经游荡着无声的猎手,反曲弓在那么安静的深夜里拉开弓弦,除了人中箭后闷声倒地的动静,什么声音都不会有。

要为了这些幸存者腾出空房空地,还有相应的过冬粮食。

他不知道蒙古人会围多久的城。

“大人。”

哈尔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扭头,女孩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

“想好了么?”哈尔问。

女孩点了点头,及其庄重的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穹。

“能请您和我一起发誓么?”

“可我不信天主教。”哈尔挠了挠头。

女孩愣了愣,摇摇头。

“主也会庇护不相信祂的人。每一个人生来都不曾信仰祂的无私。”

“那好吧。”哈尔照着她的动作照猫画虎“需要我怎么做?”

女孩清了清喉咙,摁下来他举起的手“您只需要,在我念完后说‘我愿意’就好。”

“啊?”

『耶稣基督,愿今天这对新人的爱情如同您对人类的关爱,永不止息。请赐予他们幸福和美好的生活,保佑他们的未来充满希望和温馨。』

她及其庄重的开口,一字一顿间,偷偷握住了哈尔的手,一根根撬开了他的手指,十指相握。

『先生,你愿意和这位女士结成妻子,并且至死不渝么?』

“什....啊?”哈尔呆了。

“请您说:我愿意”女孩很耐心的教导哈尔。

“我...愿意。”哈尔顺着坡下了驴。

“我也愿意。”女孩省略了前面的主持人问候,放下了举高的手臂。

哈尔的脸色很古怪,他想问点什么,但显然女孩看不见他疑惑的脸,而事情突然的让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么从今天起,我们就结成正式的夫妻了。”女孩用双手将哈尔的两个手聚拢在一起,细细的摩挲“依您的意愿,您来帮助我,将我拯救出教廷的控制...”

“倾尽全力”哈尔肯定的点头

“那,我也将与您结成真正的婚姻,将您救出教廷的十字计划。”

哈尔愣住了。

对方松开了手,用尖锐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肌肤,一丝绿色的血液缓缓滴下。

她迅速地抓住了这滴坠下的毒血,没有让它碰到被单。

“我的身上带有剧毒。枢机卿希望您能名顺言正的死去,由您的弟弟接替位置,控制盖乌利斯边境的权力。”

“如果我...如果我刚刚碰了你”哈尔的声音有些不稳。

“活不过这个夜晚。”女孩的声音很淡很淡。

“教廷...混账!”哈尔忍不住的低低嘶吼起来“他们怎么能这样利用你?你是教宗的信徒啊!是天主的圣女!”

“我是第二次东征的圣城遗孤。如果没有教廷,我已经死在迁徙的路中了,并无多大的怨言。”女孩将手摁在胸口,低头咬字。

“我的生命本该用来终结一位恶人。可您不像是一位恶人,如果将您带去地狱,主大概会僭越我的愚蠢。”

“我能怎么帮你?我要怎么做?”哈尔突然间有些手足无措“你身上的毒...能治么?他们下了多少年?我...我今天晚上没有死,那些跟着你来的神职人员会不会来谋杀我们两个?”

“不会。”女孩突然摇了摇头“现在他们应该都死了。”

哈尔怔在原地。

他僵硬的一点点起身,推开门,月光流满了一地走廊的血泊。

“这是怎么回...”

“他们确认我的使命已经完成,自行就会销毁。他们身上的毒,比我要重。你没有看见他们的衣服,对吧?他们身上的血已经和硫酸一样了。教廷不希望任何人暴露行踪,按照计划,今夜我们本也该如同他们一般,像是清晨的露水一样消失在阳光下。”

哈尔止不住的哆嗦了一下。

他猛地关上门,跑回床边,对着女孩上下齐手拍拍看看,一脸的惶恐和紧张。

“您...”女孩愣在床上,倒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下。

“我...”哈尔也没有反应过来,呆在原地“你不会和他们一样突然就没掉...吧?”

“应该不会。”

“能保证吗?”

“这...”女孩明显的犹豫了一下,语气带着为难。

“我们再发一个誓。”哈尔双手抓住对方的手“咱俩都别死,不是已经结为夫妻了么?你死了我不也活不了了,我要想找新的妻子没准上帝就丢了个闪电下来把我劈死了。”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冰山缓缓化冻了,很多年都没有表情的脸泛起血色般的微弱红晕。

“原来您是怕死啊。我还以为您担心我的生命呢。”

“没有...好吧两边都有。”

“那您凑近些,凑近了我好开口发誓。”

哈尔一点一点靠近了女孩的脸,女孩的嘴唇翕动,他原本想要去听清她的咬字,可是到了鼻息吹到他耳边的时候,女孩的嘴巴忽然又闭上了,半个字也不吐出来。

哈尔像个傻子一样皱眉,扭过头去啊了一声。

啊的瞬间,女孩伸头,咬住了他的嘴唇,温热的体温贴了上来。

那声“啊”的后半段融化在女孩的吻里,他没想过女孩子的嘴唇会那么软那么软,像是山谷里湿润的徘徊花花瓣,鲜红的,一用力就会碎掉,让人小心胆颤。

“那么,就请您多爱一些我吧?”

女孩分开了互相贴合的嘴唇,半坐着,用手一点点抚摸哈尔的脸庞,指尖掠过他笔挺的鼻尖,微微隆起的颌骨,深邃下陷的眉眼...

“听说爱意是浇灌情人的雨水...您如果多呵护我一些,我些许就能活的久些。您是个英俊的男子呢,似乎。”

“那你也是个漂亮姑娘。”哈尔克制着不让自己发抖,直着坚硬的上身好让对方慢慢轻抚脸庞。

“我不是‘你’。可以请我的丈夫称呼我的名字么?”女孩的声音轻如浮云。

“好。”哈尔凝望着对方月色下的白暂脸庞

“伊什梅莱。”女孩又一次俯下身,拥抱“仅仅只是伊什梅莱。”

无色的天光下,稚嫩的人儿互相取暖。

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惶恐所有的警惕,都在这一刻的喘息之后,烟消云散。

也许是神怜悯稚子的无知,祂偶然间伸出手,将一抹蜜糖抹在哈尔的嘴边,让他去尝这世间少有的甜润甘美。

天上之邦的此刻星空,阴云短暂地露出缺口,漫天星光从那唯一的缺口洒下,瑰丽梦幻。

“您的名字呢?”

“哈尔。”

“哈尔...我喜欢这个名字。”她拥抱自己的丈夫“您也能喜欢我的名字么?”

“我喜欢伊什梅莱的一切。”

“看来是个会油嘴滑舌和出轨的丈夫啊。”她像小猫那样依恋的蹭了蹭哈尔,轻轻张嘴咬在哈尔的耳朵上。

哈尔哆嗦了不知道今晚的第几下。

于是,就这样。

天上之邦降下了它有毒的圣女,荒原上的王仍在命运的洪流中摸爬滚打。

听,

新的怒火将要到来,以焚烧一切为代价。

骑着骡子的旅人在星空下漫步,他偶尔会取下长笛,肆无忌惮的放声吹奏。

而在他的笛声背后,铺天盖地的钢铁大军漫过天地线。

十字的血红战旗漫卷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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