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伯伯谬赞了。我看许小姐倒是率真可爱,实在难得。”我就听到这句话,便落荒而逃,我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听墙角害怕,反正回到书房的时候玲姐说我的脸红得厉害,是不是发烧了。玲姐一贯是小事看多大,我忙挡开她要伸来摸我额头的手,说:“刚刚在太阳下晒的啦。”说完好像脸上更烧了。我只好把玲姐推出门,一个人在书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研磨练字。纸上的一笔一捺,牵动我的思绪。说好听点是率直可爱,说难听点那不就是傻不愣登,越想越气,字迹越来越潦草,以至于母亲拿皮蛋瘦肉粥给我吃食,嗔怪我怎么写出鸡扒的字。我立马又把这一茬也给记在黄疏林头上了。

丹桂铺在地上厚厚一层,香风浮动,几只鸽子还在树里进进出出。

当时我还不知道黄疏林会是我以后生命里的重要一环。每每庭院的桂香浮起,我就能想到他站在我面前侃侃而谈的模样,那时桂花一簇接着一簇在拥挤的开在枝头,然后掉落泥土,泥土上有他我和他深浅不一的脚印。

在未来的五年里,每次他来向父亲求学,都会来后院看我。书桌上的钢笔在纸上轻轻摩挲,墨香铺散,这时他轻轻靠近,纤长的手拿起我写下英文单词的纸。

“叶芝真是爱而不得。”

“志向不同,毛次冈只会在权衡之后放弃叶芝。人在同一时期的道路往往只能有一个方向,一旦选择了一个,另一个必须放弃,这就是遗憾。”他压低了眼睛看那句诗。

“那你呢”我拿开有些遮住他眼眸的纸,抬头看着他问,“我是说,你会和毛次冈一样放弃你的叶芝吗?”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真挚,他俊美的脸笑得不再朗然,鲜有的开始闪躲。

“小期,别这样看我。”他努力地看着我的脸说。我却依旧等他的答案,因为我知道,只要他没有回答,就是默认。

“会不会?”我追问,我感受到一颗心直直下坠。

他摩挲我的头发。

“小期,对于你,我连拒绝都已经很难了,怎敢说放弃?”

我露出浅浅的笑,重新接着拿起钢笔,停在空白的纸上,却不知道要写什么。满脑子都是他刚刚的话。猝不及防的,一只冰凉的大手握住我的右手,在纸上写下: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纸上寥寥几笔,心底千肠百转,树影在纸上摇曳,我知道,庭院的丹桂又开了。

写完后,他松开手。我拿起纸,破碎的光打在纸上。纸太薄,承不住这样我十年来的爱恋,纸太厚,这八个字还是被新墨轻而易举的覆盖。

他总说想要什么都会送我,国内外都会为我寻遍。我实在没什么很想要的,就每次问他要一张照片,每去一个地方就拍给我。这些年下来也赞了不少。海边的,登山的,英国伦敦大街上,法国卢浮宫前…一张张存在我的匣子里。十八岁生日那天下午,他带我去他府上,看到花园里大片大片的粉白色郁金香,摇曳生姿,馨香扑鼻。黄疏林烟灰色的西装把他修饰的恰如其分,笔挺得立在间,笑得比花儿还灿烂。站在花和人之中,只怕我唐突美人美景。

那时花儿和我都听得清楚,他说:“小期,我养过很多花,但是没有一朵像你这样,让我觉得开得灿烂。我曾梦见我在这院子里种满花的时候,你就会坐着花车来到我身边。所以,我拼命的种着这片郁金香。你看,它们的花期已经来了,我这个辛苦的花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小期,这就好像我的梦里,花一开,你就来到我身边。”恰好的暧昧和情动,我的脸滚烫,不是晒得,不是怕的,而是真真切切的羞赧。

那五年,我会轻而易举的在他的行为举止中被情迷意乱。那时我觉得,无数次的有力心跳和脸红在提醒我,这个人就是我的乌托邦。即便父亲和母亲还不知道我们的事,可父亲从和黄县长的政见不和到如今对黄疏林的称赞有加,我越发觉得,一切都冥冥中皆有定数,老天爷都在帮我们。所以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里,我都辗转反侧的幻想我和他结婚的模样。

但是事实证明,没有这回事。果然,梦再美,依然是梦,成不了真。

我还是要被嫁了。是被,而不是愿意。那时黄疏林已经长期在法国,很少回来,联系也越来越少。我写信问他,可是心有二意,他没有回我。可是婚期将近,如果他愿意娶我,我愿意和他同去法国,逃婚而已,私奔而已,我不会害怕,我只怕从前是我会错了意,只顾着自己的一厢情愿,没意识到他本不爱我,但这不可能。

那些日子里,白天我言笑宴宴,只敢在夜里些,安安静静地流泪,然后一声不吭的抹掉,机械的重复一遍又一遍。流完了,再握笔而书,斟字酌句,生怕读信的人看出我的真实心绪,用尽理智和冷静,一笔一划的描摹,可是颤颤巍巍的手告诉我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内心的惶恐和悲伤,依旧是词不达意,零零散散不知所云地写了好多。我说出来所有他爱吃的,爱看的,欣赏的人,信仰的思想,还有我从年少便开始的炽热的爱。最后,我用尽了勇气,说,我要嫁了,但我不喜欢那个人,如果你喜欢我,愿意娶我我就来法国找你。

我明明给了他需要抉择,所以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思考,可是我盼望的回信却还是石沉大海渺无音讯。直到他后来找我,在此之前,无论如何,我不相信一个总是不顾风雨回国第一时间来看我的人,一个突遇滂沱大雨他就把我圈在大衣下护着的人;跑遍全城为我买来一份爱吃的点心的人;一个会细心到在我的头上默默用手挡住刺眼阳光的人,在遇到这样的事,能轻飘飘拂袖而去,形同陌路。

那时我常常想,人的初恋大部分都是短暂的过客,真正的归人还在他的身后罢。父母亲单知道我不好受没想到我难过的夜夜难以入睡,听者窗外的呜呜风声,闻着淡淡的桂花香,然后宁可一遍遍擦去泪水,也不敢被褥沾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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