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有一个打更人,至于后来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我也不太记得。

我是哪一年让爸爸背我上学的呢,明明我的小姐姐只比我大两岁,只比我高两届,在我的记忆里却从来没有和她一起单独早起上学的时光。大概是有,我忘却了吧!

我常常有这样一副画面,那是五姐和小姐姐她们俩,还有村里的小伙伴和我一起上学的画面。

年少时上学我们都很勤奋,我们时常起大早,姐姐那个年龄段在我们村上的玩伴也是比较多的。大概有一个寒冬的时光,她们是三五成群的和我们这些小不点一起上学的。这也是最热闹的上学场面。

冬天,天明亮的比较晚,我们时常四点半早起。爸爸会起来点燃干松针燃火,然后架起木柴。他在火炉上吊一壶水,再夹起烧红的木炭,放在火盆里。

天空还在冒着冷气,地上的露水也结了薄冰。那时,我们用的是井水,厨房的水缸里也结了一层薄冰,我用铝瓢把它敲碎,刚刚我还想舀一瓷缸水刷牙的,转眼我又被这刺骨的寒意吓退。我只好等壶里的水烧热了再刷牙。

我和姐姐们围坐在火炉边烤火,等稚嫩的脸蛋被火烤的红扑扑的时候,水也差不多烧好了。爸爸会舀半瓷盆热水给我们洗脸。我从竹杆上取下结冰的僵硬的毛巾,泡在热水里,毛巾瞬间变软。我洗去眼角残留的结痂了的眼屎,顿觉一身轻松。

我拧干毛巾,温热的毛巾向四处冒着蒸气。姐姐将我的洗脸水倒掉又重新舀一瓢洗脸。我们踩着拖鞋,脚也冻僵了。于是,我拿来洗脚盆,倒点热水,又泡了一下脚,小脚不一会儿就被泡的红通通的往外冒热气。我擦干脚,又伸长腿,烤了烤火,然后把干净的有点潮湿的袜子也拿来烘热。没几分钟,全身已经暖呼呼的了,我穿好鞋袜。系好鞋带,我们的一天就算开始了。

姐姐这时也收拾好了。村里其他家的小孩提前收拾好的会背着书包来我家火炉边,我们围着一起烤火,等到五点钟的时候我们出发。

五点钟,天还没有亮,打更人就到了我们村口,他是一个约莫45岁左右的中年人。

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姓名,大概是姓尹或者姓石。年积月累,我们只听到他的打更声,却从未和他攀谈,他在我们心中也成了无名氏。

他是一个光头,头的一边听说是被车压扁了的,右侧额头有四分之一都凹进去了,应该是做过开颅手术,取下了其中一块颅骨。头就此成了凹陷状。他的左眼的眼珠发白倾斜,患先天性白内障。

他看上去呈现出一种半椭圆形的脸,皮肤呈健康的荞麦色,他穿着一件绿色的的确良军装上衣。左手拧着一面红绳子系着的大铜锣,右手拿着一根擀面杖大小的木槌。他袭着冷风迎面走来,嘴巴哈着气,手已经冻的通红。但我从未见过他戴手套。

这次,他依旧左手拿着大铜锣,右手拿着木槌,在五更天的那一刻,刚好走到我们村,他的木槌敲着大铜锣,响了第一下。铜锣的回声响彻山谷,回声动荡。他又敲了第二下,他吆喝着:“天干勿躁,小心火烛!”他的尾音拉得很长。他的铜锣敲了五下,说明是五更了。他从他们村步行到我们村要2个小时,他在他们村敲四更,到了我们村刚好吆喝到五更。

听说他会往我们村子更里面方向走进去,大概往里走20公里。等再返回我们村打更的时候,刚好是上午10点钟,他也会敲响铜锣。然后大声宣传着:“天干勿躁,小心火烛!”

我曾经问妈妈:“伊,打更人是根据什么来计算时间的?”

妈妈回答说:“他是根据沙漏来计算时间的。”

我又问妈妈:“他每天打更是为了给我们报时吗?”

妈妈回答:“这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方面是来恐吓小偷的。防火防盗。除去村庄安全隐患。”

我应承了一声:“哦。”

我们听到这打更的铜锣声传进来,我们就出门了。

冬天,残雨笼晴的天空,也没有月亮,外面总是黑摸摸的一片。我们会提着自制的火盆。那是一个废弃的不锈钢饭盒,用铁丝从打了孔的不锈钢两边穿了进去,做成手柄,方便提着。爸爸用火钳夹着一块块烧红的木炭放进去。只需要一只手拧着它转圈圈,木炭就会在微风中泛出火星燃烧。红通通的。

我们每个小伙伴都会拧了一个小火盆,再用塑料袋装点木炭放在书包里,以备白天燃料不足之需。然后带一把柴刀,还有一把手电筒,碰到手电筒没电池的时候,会带上成段的桉树节做火把(一点就着的树木,很好燃烧)。

我们三五成群并排在路上走着,这样路上黑压压带着火星的人影瞬间让阴深深的道路有了阳气。我们一路聊着天,高个子的同村男生总是走的比较快,我只能提着一个小火盆,三步一小跑才能跟上,还好有姐姐牵着我。我才能不太费劲的跟上他们的步伐。

有一次,隔壁村有个同学的爷爷去世了,要放在他们村的地坪上停留7天。这条地坪刚好在马路边上,是我们上学的必经之路。这个消息在我们小伙伴中炸开了锅。

我们下午放学的时候,发现地坪上搭了个棚子,棚子里有一个慈眉目善的老人约60岁,安详的睡在架空的木板上。老人身上盖了一块白色的粗麻布。这个老人膝下有5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最小的两个儿子有点智力障碍的,他们那时约莫35岁上下,他们一个叫鹏滚,一个叫鹏火。这个老人的儿子女儿媳妇侄孙都是白天披麻带孝,跪在棺材板旁边,亲戚来吊唁了。辈份小的亲戚一跪三叩首。主家一鞠躬回一个磕头礼。年长者辈份大的亲戚来了作揖,主家也是一鞠躬回一个磕头礼。

主家的外婆家,姑姑家哭丧着过来吊唁,老人家的儿子孙子媳妇披麻戴孝的都在他们村口山坡的那里三跪九叩迎接。

他们村年长的主事者敲着铜锣,村长打着悲戚的鼓,青年小伙志鹏吹着悠长的唢呐,哀乐在天空中周旋。吊唁的嫡亲悲天跄地的往逝者家属迎接的方向走去,逝者家属倒退的方式三跪九叩。他们一进一退的方式,一直从一公里外迎接的山坡倒退到逝者安息的地坪。

他的孝子孝孙按照礼节一连几天跪在地坪上,难过的时候,偶尔还低声抽泣。但是,冬天实在太冷了,跪在地坪一整天也很难受的。

他的两个小儿子鹏滚和鹏火就替换着守夜。到了下半夜,他们也回家睡觉了。

我们内心恐慌的议论着,商议下来的结果是我们这些天要更加团结的捆绑在一起。早上都要相互通知人聚齐了才能一起上学,也通知彼此要起的更早。因为恐惧会延缓前进的步伐,所以我们也要比平时早点出发。

那一周,小伙伴们凌晨四点左右就早早起来,忙好后,相聚在我们家。等我们打理好约莫凌晨4点半的样子,我们一群人开始出发了。我们走到了隔壁村,经过他们的地坪时,一种死亡弥漫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的地坪挨着山坡靠着,我不经意的瞟了一眼他们的地坪。地坪上的老人盖的粗麻布仿佛被风吹开。露出一个带黑顶圆帽留着小辫子的脑袋,双目紧闭,嘴巴微张,脸庞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阴沉,淡点的尸斑我也无法看清。只觉得像是熟睡的有潜在呼吸的老人在地坪上守夜。

往棺材板的前方望去,有一张供桌,桌上香炉插了一根粗长的引路香,被风掠过散发着余光的香火突然照亮了桌上竖立摆放的黑白照片,照片后面显示出棺材板上贴着白纸黑字的“奠”字。

我感觉旁边小伙伴也放缓了脚步,他们的呼吸也是轻微的急促的。这时地坪上后山坡亮起了一团光,悬在半空中,那可能是鬼火。小伙伴们停留住了脚步,相互簇拥在一起。我们内心有一点点害怕起来,身上不自觉的颤抖着。

其中一个年长点的名叫港生的小伙伴,他拿起夹在腋下的柴刀,然后从书包里拿出小块磨刀石。他左手端起磨刀石,右手拿着柴刀撞击。先是轻轻碰撞一声,声音不够响亮。然后他又壮起胆子敲打一下,这次有了点声音。小伙伴们提悬着的心也慢慢平静了一点。

山坡上还是散发出一团鬼火,接着它又分裂成了两团,三团,稀疏的零星的散落在树林间。

那时候鬼火在我们那边经常可以看到,比如说柳树下山敖间,听大人们说这是磷火。他们对磷火并不恐惧,觉得这是逝去的仙人灵魂的化身。

我们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过了地坪,然后摸着夜色在半路的山坡上点燃了火把,这时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我们那时候对桉树节也比较珍惜,很少轻易点燃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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