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第一个山敖,另一个名叫鲁阵的小伙伴刚点燃火把,对面的山坡上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我们停下脚步,高举火把,脚步声离我们这边越来越近了。火把照亮了前方,前方有一个人影手上拧着东西。直到那人打了个哈欠,我们才放下悬着的心,我们估摸着他是熟悉的打更人。
不一会儿,我们和打更人迎面走过,我观察到他手上并没有手电筒。他光着的脑袋的一边凹起。一只大的发白的眼珠斜视着前方,穿着一身绿色的的确良军装。就这样左腋下夹着木槌,右手提着一面铜锣。
他无视着迎面而来的我们,与我们成群的小伙伴擦肩而过,继续传梭在夜色中。等我们走到了另一个山敖,我们听到了传来的铜锣声。他浑着的声音吆喝着:“天干勿扰,小心火烛!”
隔壁村那一家白事连着举办了七天。那个老人的尸体也停在地坪上七天。等头七那天早上,我们小伙伴惊恐的觉得逝者的灵魂会出窍,会站在地坪上。
于是,我们那天有的拿着镰刀,有的拿着柴刀,有的书包里装着两个石块,有的拿着桉树节早早的聚齐在一起出发了。我们不敢点亮火把,火把只会把棺材板上的人照的更亮。等我们经过地坪,依稀的看到地坪背后的山坡上已经挖好了一个约莫三尺三深的坑。
那天放学回来,我们路过他们村地坪,看到那里敲锣打鼓,鞭炮齐鸣,还有循环的哀乐伴随着撕哑的哭声。他们地坪上的烧糊的火纸被风吹起凌乱的在空中飘荡。他的家里人抬着他生前用的木箱,坐椅,衣服,鞋子,帽子还有纸做的火钳,纸做的房屋和两个纸做的丫鬟一并烧了,天空一时间伴着黑色烟雾。
天空伴着灰蒙蒙的细雨,两个丧夫站在棺材两边,他的两个女儿匍匐在棺材沿上,揭开粗麻布,看了她们的父亲最后一眼容颜。他的儿子们也按着顺序做了最后一遍道别。
她的妻子终日坐在地坪中摆放的椅子上低着头颅一语不发,她臃肿的湿润的红眼眶难以睁开,像是伤心的睡着了。
两个丧夫抬起棺材盖合上的那一刻,他的两个女儿跪在棺材旁边,嘶声裂肺,几乎晕厥,他的儿子们也在旁边跪着掩面哭泣。
其中一个丧夫拿起一根四方凌三寸长的钉子放在棺材头的这一面,然后另一个丧夫拧起大锤敲打。
他先是狠狠地吐一口口水在手心上,然后搓一下手心,再反复摸一下大锤的手柄。他抡起大锤,他一共敲打三下镇钉,每声都震耳欲聋,响彻山谷,荡气回肠。
锤子落在棺材板上的每一声也敲碎了他们儿子女儿破碎的心。意味着从此他们没有了爹,他们和他们的父亲之间已经没有了余生,只有来世。甚至可能不在六道轮回里,永生不得相见。丧夫一口气敲完了七根镇魂钉,斧子才垂落在地上。接着他们唱完了哀乐,放起一挂大鞭炮,吹响唢呐。
一个领头的丧夫用方言吆喝着:“父老乡亲们哎呵!”
丧夫齐声:“呵!”
领头的丧夫继续用方言说唱道:
“望眼一观哎人山人海哎人来人往哎
哎那男女老少啊
单看着这抬棺呀
哎抬棺露脸吧
哎可别丢人现眼了吧
哎孝子领情吧
哎孝子领意吧单看你真心实意吧
哎实心实意吧哎一家有事吧
四邻不安吧
鹏庄为重吧
哎往前一望吧
哎往前一观吧
灵幡在前吧哎雪花雪柳吧
雪白一地吧哎孝子引路吗
杠会大爷们前来了吧!”
十二丧夫齐声应道:“哎呵!”
道路两边2米一桶烟花,并列在道路两侧,左右各放了10个。大圆鞭炮解开,长长的鞭炮一直接轨引路到坟头。十二个丧夫分八个人六个杠,其中两个长杠上加上六个人。抬起沉重的棺材,前面的两个孝孙披麻戴孝的拄着竹竿挂起的白旗。
烟花一个接一个的响起,震耳欲聋。这时天上灰蒙的细雨还在往下落,冷风吹打着山上的落叶,一时间风雨同哀。领头的丧夫走几步吆喝一下:“孝子引路!”
十二丧夫齐声附和着回应:“哎呵!”
往他们村庄的小路抬到山坡上挖好的三尺三深的洞穴里,丧夫抬着每走一步都吆喝一声。就这样,这场声势浩大的葬礼尾随着发丧的人们的哭泣声中结束。
第二天,他们的地坪后背的山坡上竖立起了一个新坟。
我们五更天早起上学时,总会不经意望一眼,仿佛他会跳出来吃人一样,心有余悸。
然而,这个常年穿着绿色的确良军装的打更人路过这里却无动于衷,像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悲伤的事。他穿过鹏庄的地坪,转个山敖,到了我们村。他左手拧着铜锣,右手拧起木槌。他狠狠的敲击着,然后吆喝道:“天干勿扰,小心火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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