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越来越浓。车子匀速驶近大门,门前的铁栅栏全副武装。岗亭幽暗中坐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士兵,在憧憧的黑夜中似乎在密谋什么。
我知道,这是心虚在作祟,只能强装镇定。车子离栅栏越来越近,士兵照例招手示意我们停车。
怎么办?如果是拉姆开车,也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他毕竟是个男的。只要我一开口,必然会露馅呀!可事实是拉姆不会开车,否则他和哥哥干嘛拉上我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冲卡似乎成为面前唯一选择。我侧头看向拉姆,寻求不得不为之的情感支持。没想到拉姆压低帽檐,轻声对我说:“胸前口袋有证件。”
还好,拉姆的哥哥拉杰比我想象的聪明多了,这身军装是有主人的。我左手在口袋里摸索一番,掏出一张质感上佳的塑料卡片。卡片顶端栓着挂绳,上面印着主人的信息。
借着前方惨白的灯光,我看清手上的照片。是个体型中等的年轻男孩,皮肤不算黑,身形倒是与我有几分相似。幸好制服把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应该可以以假乱真。我胡乱想着,车窗已经与岗亭平齐,我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递上证件。
值班士兵愣了一下,接过证件,在机器上刷好,两只手在键盘上忙个不停。交班而已,需要打这么多字么?我满怀疑虑,右脚已经在油门上备着,只待稍有不好的苗头便撒丫子冲出去。见士兵一直低头忙活,我悄悄把头抬起来一点,试图看清他到底在干什么。
不抬头倒好,这下子我如坠冰窟。这个士兵不是别人,正是中午下课后给我止痛药的新兵蛋子!
怎么回事?这小子卷出毛病了,白班完了干夜班,连轴转是吗?按理说他们是同岗位轮换,好死不死怎么跑到大门口来了?
正在我心乱如麻的时候,新兵蛋子抬起头,越过我看向拉姆:“您的证件呢?”
余光里,拉姆已经把帽檐快拉到下巴,用我听来有点别扭的美式口音说:“证件落在宿舍了,我是白天和他一起值班的搭档,我的名字是XX……”
这些内容信里没有提到。也许是怕万一被别人看到而暴露拉杰,也许是行动之前对我没有百分百的信任。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逃跑和偷军服可以解释成我和拉姆的个人行为,而证件……
我突然反应过来,口袋里的卡片不是偷的。据我所知,基地内的大兵对证件管理是非常严格的,每个人都证不离手。由于巡逻大兵的职责,他们的证件可以刷开基地中大部分门禁。要是随手乱扔岂还了得!拉杰是黑客高手,又对系统有一定权限。
偷是不可能偷的,只能伪造。
就算是拉杰,伪造工作证一定也花费了不少心力。所以他只做了一张,拉姆的身份只能靠空口白牙蒙混过关。
我密切关注新兵蛋子的反应。拉姆那句别扭的美式英语在我想象中被一帧一帧退格、重放,我急于、又害怕找出分毫破绽。还好,可能是自己心理作用,新兵蛋子似乎并没发现异样,只是又和键盘搏斗了好一阵,似乎在调取和“我”一起值班的大兵的名字。
那几十秒比几十年还漫长。我内心咒骂Q国军队的软件系统,一定是上层大领导家的小舅子开发的,吃了一座金山银山的回扣。不然调个人名都这么麻烦,要真跟谁开战了,等导弹发过去,对面领导人孙子都领养老金了!
给对面领导人的孙子开完追悼会之后,新兵蛋子终于对着电脑屏幕满意点头,以实际行动认可了我和拉姆的存在合理性。他递还工作证,站起来冲我敬了个礼:“感谢您为Q国安全做出的贡献!”
我冲他挑起嘴角,脚下蹬满油门,车子一溜烟冲了出去。身体还是诚实啊。我把上身微微前倾,让流动的空气企及被汗湿透的后背。拉姆干脆把帽子扔到后座,一个劲抹着脸。
“吓死我了,还以为过不去这关了。”他喃喃自语,字里行间却带着劫后重生的喜悦。我们兀自庆幸了一会,忽然想起来有一个队友,还在逼仄狭小的后备箱里窝着呢。
若说这次胜利没有许绍的一份贡献,那实在有些不讲理了。他虽然没有我和拉姆精湛的演技,但是我俩还在器材室猫着的时候,他就孤胆英雄一样侦察好敌人的动向,率先进入这辆载着自由的可爱小车里。
如果没有他,我和拉姆还不知道要在体育馆后门哆嗦多久呢。他在军车后排的那个眼神,简直为成功越狱吹响了序章的唢呐,也打响鼓舞的战鼓。
我感觉自己此时就像一个激情澎湃的战区女记者,满肚子为人类、为理想的崇高主义。这样的欢腾不能没有同庆者,我和拉姆异口同声喊道:“许绍!出来吧!我们自由啦!”
叫了好几声,后面都没有动静。有点不妙。我想停车看看,拉姆觉得太冒险,万一看门的反应过来,派车追过来怎么办?
他说的不无道理。拉姆解开安全带,蜷缩着爬到后排。我不敢分心,稳稳握着方向盘,全速朝拉杰所说的方向飞驰而去。车子在拉姆的动作之下起起伏伏,我的心也悬在半空,等待这个印度小伙最终的宣判。一番鼓捣之后,拉姆的头从正副驾驶中间的缝隙中伸出来,对着我耳朵大叫:“许绍不见了!”
我两眼一黑,脑袋一时有点混乱。我开始回忆事情的全部过程,试图从连贯的画面中找出破绽,脚下的油门还是习惯性踩到底。恍然之间,几十米开外突然出现一条横跨路面的障碍物,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但显然不该属于这里。我死死踩住刹车,终于在它面前停住了。
我把自己狠狠砸在靠背上。拉姆本来蹲在后座上,措手不及一头撞向前挡玻璃,整个人趴在前排座椅靠背上。“你干嘛呀?”他捂着脑袋,下一句还没出口,副驾驶车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身穿军服的壮汉一把把拉姆扽了出去。
下一秒,我这侧车门也被拉开了。力道倒是温柔许多,不过依然怒气满溢。“小丑”站在路中间,俯身解开我的安全带:“下来吧。”
我和拉姆立即被人反绑,推上另外一辆军车。上了车我才发现,那个看门的新兵蛋子也被绑了,满脸是伤歪在后座地上,嘴里堵了一块破抹布,支支吾吾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他怎么……”“小丑”刚上车,我便忙不迭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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