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月是一个火热的月份。六月从朝气蓬勃的六一开始，一轮初升的太阳指引我们，从六一开始，展望六月的那几个节日。六月七日是高考的日子，周游至今还记得他当年高考那天酷热的高温，还有考场里弥漫的汗臭，似乎每年的高考总能引起一些人的关注，而且不得不承认，当我们在关注高考问题的时候，我们其实是在关注阶级问题。然后我们迎来了端午节，端午节意味着放假，放假意味着调休。六月的第三个星期日是父亲节，父亲节提醒着男人们你有一个父亲或者你是一个父亲，后者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六月二十一日，太阳直射北回归线。夏至是一年中白天最长的一天。夏至过后，白天就越来越短了。一年中总有这么一天，白天的长度到达了顶峰，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人的一生中也总有那么一天，你的快乐到达了顶峰，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后来的快乐越来越少、越来越短暂。夏至的逼近总是让人伤感。
从昨天开始周游就心情烦躁。
今天刘姐将会找他说点事。她先是在昨天跟朱哥商量过了，然后朱哥悄悄告诉周游，现在大环境不好，公司想再节约些成本，不想再养那么多个美工了，所以要可能开掉小丽，然后让周游揽她的活。
大环境不好，从周游进这家公司之前就一直有人在说了，什么降薪啊，优化啊，公司去年就搞过，现在开始搞到美工的头上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但是听完朱哥的话，周游突然想到了什么。周游说：“嘿，如果开了小丽，然后给我加薪，那不是好事吗？”
朱哥说：“你不要这么想，加薪就不要想了，还想加薪呢，没开你就不错了。”
小丽是一个微信用刘亦菲做头像的小美女，年纪跟周游差不多大。昨天夜里周游突然想到，他怎么能跟这么个小美女抢一个饭碗呢？作为一个男人，遇到这种事，他觉得他好像应该要有罪恶感。那天夜里，周游待在出租屋里心事重重，他烦躁的心情被燥热的空气烘烤着，滋滋冒水。
今天早上的天空万里无云，上班路上周游感觉异常的热。热。热得想杀人。这个夏天似乎从今天开始进入了高温酷暑的阶段。金黄的滚烫的阳光照着一栋写字楼朝向东方的一面，周游从阳光下朝写字楼门口走，终于走到了门前阴凉的地方。
早上在工位坐了一会儿，刘姐就来找他了。这时候已经开了会儿空调，周游已经不热了，体表温度很舒适。她说：“小周你来一下，跟你说点事。”他就去了她办公室，她办公室里有个黑色的沙发，她说，“坐。”他就坐到沙发上，她关上了门。
她坐在她桌前说，小周，你现在忙不忙，你就照实说。
周游说，今天挺忙的。
她说，是这样的，现在我们两个组的美工工作，都基本上稳定下来了，我们就打算不再用那么多个美工了，因为男的还是比较稳定的，我们就打算辞掉小丽，然后你来做我们两个组的活，你可以吗？你是打算在这里长干的对吧？
男员工比女员工稳定，刘姐这么说好像挺有道理，因为小丽也许以后会结婚怀孕生子、做全职家庭主妇，刘姐也是女的，对这个很有发言权。至于她的话，她现在有一个上小学的独生女，她不是全职主妇，算是个职场精英吧。
我说，那可以加薪吗？
她说，这几个组的提成都可以给你，再加上欣姐那边的，也不多，五个点，每个月大概可以有五百。
周游说，那底薪可以加吗？
你现在底薪多少？
四千。
你想要多少？
周游说，六千可以吗？这时他觉得他在刘姐的脸上看到了厌恶的表情，也可能只是他的臆想。
刘姐说，那我跟领导反映一下，这两个组的工作你是可以做得来的吧？
周游说，加薪的话我没问题。
刘姐说，就是说太累了加点钱就可以是吧，好。我跟领导商量，你回去吧。她急匆匆走出来帮周游打开了门。他就这样被赶出来了。
周游回到了工位上，朱哥在旁边用暧昧的表情看着他，周游说，你好像很好奇我说了什么？朱哥说，不好奇，关我什么事。
周游必须提加薪的事，就算提了之后他们反悔了，决定留下小丽，开了他，他也应该提。也许最后他们决定把他和小丽全都开了。如果你公司的小美女被开了，而你保住了饭碗，你会开心吗？所以周游必须提加钱的事。这世界只有钱和性才能让人忘掉不开心。
2
周游面无表情的站在行进的地铁车厢里。两个放学的穿着绿色领子校服的小学生蹲在地上玩烟卡。一个肥得吓人的非洲女人坐在椅子上，她扎着炸开的一头卷发，身材像个葫芦，她的牛仔裤下露出黑色的小腿比别人的腰还要粗。一个男的拿着手机在看短视频，那个短视频用大字写的标题是“女生遭受同学长期霸凌”，画面是一个女孩不停抽着另一个女孩的耳光，他就像看上瘾了一样把这个短视频循环着看了一遍又一遍。一个穿得像个销售精英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站在周游旁边，正在向另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客户发表天花乱坠的的演说：“那些慢性病、糖尿病、新冠，等等那些后遗症……光这一款产品……我们这款产品能够解决什么问题呢：就所有这些疾病的后遗症，包括新冠后遗症，它能全部消除，而且它是可以让我们的细胞定格在16岁的状态。我们的这款产品可以让我们的长寿开关打开。什么叫长寿开关呢：我们的基因里面有一个开关，这个开关从我们出生到16岁是开着的，所以我们的细胞有再生的功能，但是16岁以后这个开关就会关闭，这个开关一关闭以后，那很多功能就会受到外界的影响了，所以产生新细胞的速度就变慢了。染色体你知道吧，人体的染色体一共23对，细胞在生长的时候，一个染色体变两个，一直分裂，但是到我们七八十岁的时候，我们的染色体就不再分裂了，所以我们的才会有衰老的迹象。所以我们的这款产品是什么原理呢：科学家在人的细胞里面发现了一种叫端粒酶的东西，端粒酶可以让染色体增长。这个发现端粒酶的科学家已经获得诺贝尔奖了。如果这个成分，端粒酶，如果没有的话，人就会死亡了……”车门咔嚓一声开了，把人们的那些胡吹乱嗙、扯淡、忽悠都打断了，人们像鱼一样涌出去。
3
米线手上拿着一张夹在塑料书皮里的简历，背对着刺眼的夕阳，走在热闹的街上。他看到路上有个女孩，突然拿出手机对着夕阳拍照。想必夕阳很美，不过米线无心观赏。路过一家杂货铺的时候，一个背驼成了直角的老头，推着一个装货的小车，在杂货铺门口停下了。路过大排档的时候，一只小公鸡在门口悠闲地蹒跚地走来走去。米线终于看见了一家咖啡店，店面写着“EASY COFFEE”，他推开门，一股咖啡香味扑面而来。
柜台上一个女店员正在工作，穿着浅蓝色的制服，戴着深蓝色的工作帽，围着深蓝色的围裙，口罩上面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我是来面试的。”米线说。
里面的一个房间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没有穿制服或者工作服，他穿着休闲的服装。“来面试的？在这坐一下。”他和米线在一个桌子边坐下。“简历带了吗？”“带了。”米线把简历从塑料书皮里抽出来，递给他。老板看着简历，说：“你之前在奶茶店做过。”“对。”“后来因为什么原因走的？”“倒闭了。”“嗯。”老板点点头，“工作跟那也是差不多的，不过多了个调磨的步骤，然后也是早班，晚班，两班倒。你住附近？”“住附近。”“那你明天来培训吧。”“那我现在回去了。”“行，”老板说，“诶，等会儿，你可以先看看是怎么调磨的。”老板站起来，米线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们走到柜台那里，老板说：“她叫小逸，你看看她是怎么操作的。”于是米线就在那看着小逸的一顿操作。等到她把一杯咖啡盖好了盖子，她又看了米线一眼，眼睛又大又亮。
于是米线就开始在这家EASY COFFEE上班了。两班倒，有时候是早班，有时候是晚班。他喜欢被排到晚班，因为早高峰那会儿是最忙的时候，常常是手忙脚乱的。有一天早上，米线和小逸一起上早班，最忙的时刻过去了，小逸伸了个懒腰，她想趁现在有空把她带的那几块面包吃了。她对米线说：“我想吃个早餐，你先顶一下。”
米线说：“行。”
就是这时候有个女顾客在催单，可米线这时在做上一个顾客的外卖单，他得按顺序来。“怎么这么慢啊，我赶飞机呢。”赶飞机？那赶紧退单吧，误了飞机可是大事。“美女您现在是要退单吗？”米线问。他这么一问，那个女顾客就生气了：“你是不给我做了是吗？”还是要的啊。米线于是说：“给您做，下一个是您的。您稍等一下。”米线操作着，那个女人突然又来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什么名字？问我名字干嘛？米线愣了两秒，他大概明白了，你这是要投诉我吧？于是米线随便编了一个名字说：“王小明。”那个女人沉默不语，大概她也听出这个名字是现编的了。等到这个女人拎着咖啡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她竟然又补了一句：“我投诉你。”
米线和小逸看着那个女人在玻璃门外的身影。小逸打抱不平地说：“傻[尸穴]玩意。要真赶时间去便利店买雀巢啊，还上这来。老女人。”
后来又有一天，他们又遇上了一个催单的“傻[尸穴]玩意”。那是早高峰最忙的时候，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她说了一句：“能不能先做我的，我快迟到了。”“迟到”这两个字就像点燃了什么似的，小逸说：“我帮您退单吧。”这“退单”两个字就好像也点燃了顾客的怒火似的，她说：“你这个人态度好差啊，说话这么冲干什么，你不想卖你不要卖好了。”小逸说：“你不想买你不要买啊。”
“我就买！怎么了！你吵什么啊，早饭没吃啊。”
“我是没吃早饭啊。”
那女人倒也不接着早饭的话题说，她转了话头说：“我可以投诉你的。”
“投诉”这两个字让小逸彻底怒了：“你投诉啊！”
“我肯定要投诉你。”
小逸把一碗咖啡粉往她身上泼过去，她响亮的喊着：“你投诉啊！！”
4
刘姐找周游谈过话之后，这件事后来似乎就没有下文了。本来周游做好了被开除的准备。但是后来刘姐不再提这个事了，小丽暂时没被开除，周游也暂时没被开除。一切似乎都是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
有一天，一切都平静如水，公司的保洁阿姨和前台的姑娘，悠闲地聊着天。阿姨说：“……很变态，你越不舒服，他就越想干那事。本来他一下子就好了，然后越这样他越延长了时间。你应该也经历过这种……”朱哥把肥壮的身体靠在椅背上，他特地买了一个小风扇放在公司，小风扇呼呼地吹着他，他看到了一个网上流传的视频，EASY咖啡店一个女店员向顾客泼了咖啡粉。“废物。”朱哥发出了这样的评价。周游一时间不知道他说的是视频里的店员还是顾客。朱哥继续说：“活该被开除。废物。”
事情就是在朱哥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开始的。就在他说完这几句话的第二天。朱哥身体就不太舒服了。问他怎么了，他说他觉得“湿重”。这个说法听起来很南方。虽然周游也是南方人，但是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他只当朱哥是中暑了或者是空调吹多了感冒了，毕竟现在正是最热的时候。第三天，朱哥就已经不舒服到了不能来上班的程度。第四天，周游听说朱哥进ICU了。那天，周游坐了欣姐的车，他们一起去医院看他，不能见本人，周游，欣姐，朱妈，朱姐，只能通过一个屏幕看到他，监控镜头照着他躺在ICU病床上的身影，他还是没醒，他那双长着长长睫毛的眼睛紧闭，他的发际线高耸，他的脸色很差又黄又黑，他身上的带格子纹理的被子露出他裸露的依然肥厚的油腻的双肩，他身上一堆管子，身边一堆仪器，嘴里插着的应该是氧气，甚至还用上血液透析了。医生说了一堆词，脓毒血症，感染性休克，糖尿病，酮酸中毒，脂肪肝，肾衰竭，还说他血糖高达108。医生说正常人的血糖是4到6，他却到了108。医生说现在是给他打了镇静剂，特意要让他休息。毕竟他现在身上一堆管子，很不好受。他现在没法进食，只能拿一个管子插进他鼻孔通到他胃里。周游光是听到这个就知道有多难受，多生不如死了。
5
没有人知道周游追过李珍妮。但其实你听说了周游追过李珍妮，你也不会觉得奇怪。任何男人追过李珍妮你都不会觉得奇怪。你可以把李珍妮比作黑夜的光芒，沙漠里的玫瑰。见到像李珍妮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你甚至怀疑世界就是绕着她转的。对于男人来说，美女的存在是这个世界尚且还能用美丽来形容的理由。你可以从中文或者任何语言中找到词语来形容李珍妮的美，但是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你可以形容李珍妮美得把所有男人的灵魂都勾走了，但是更准确的说，这无关灵魂，这只是动物的本能。爱情就是原始的、本能的欲望，无关道德与规训。
毫无疑问，李珍妮就是周游他们班相貌最出众的一个女生。也可以说是他们班24个女生里面唯一的一个美人，剩下的23个跟她相比只能称为普通人。从初次遇见李珍妮到现在，多少年了啊。每当回忆起那时的时光，周游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缓缓地流淌。时间像秋水一样蒸发消逝。大专男生的宿舍少不了荤段子，少不了游戏和电脑屏幕前的激动叫喊。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像一张被揉皱的纸一样被回忆之手展开，周游看到一条灰色的网线慵懒地趴在地上，那是Roger的网线，为了不绊到人，他特地在上面贴了一路的透明胶。结果因为走过的人多了，胶带一次次被男人的鞋底蹭掉，如今剩下肮脏的粘合剂和脱出的一节又一节的网线横穿宿舍。ZW在玩侠盗猎车，陈子韬在电脑前学习，身旁的手机播放着洛天依的诡异歌声，WH坐在床上啃着一包盼盼面包，把包装袋捏出了清脆的声响。两台吊顶扇在头顶摇着头工作，吹得挂在ZW床上的两个学生会工作证不停敲着床柱，叮当作响。宿舍南边，门外明艳的光线如同晃眼的青春。宿舍北边，阳台外是一座座米黄色的别墅和绿树覆盖的山陵。在风扇的细微噪音中，在洛氏的歌声与游戏的车声中，在四月的宜人气温中，周游感到自己糜烂的心情像秋水一样静静地流淌。
傍晚的时候，山坡上的夕阳沉静地照耀着山脚下的职业技术学院，体育馆的弧形屋顶被涂上一片落寞的色调，荷花池的一池春水染上金黄的色泽。从校外的餐厅开过来的电动车停在校门口，它们等着送外卖的小哥下楼，再隔着矮矮的电动伸缩门把东西递给他们，让这些勤工俭学的学生把晚餐送到自己同校同学的宿舍门口。天空越来越黑了，像没电的笔记本电脑渐渐衰弱和发暗，晚风徐徐地吹着被夜色熏黑的树木，荷花池边的路灯开始为年轻的情侣点上浪漫的灯光。
玩游戏的时候，其它宿舍的同学会过来围观指点，甚至激动大叫。晚上，Roger和JQ打完最后一局LOL就去睡觉了。半夜熄灯后，宿舍里只剩下手机烁亮的光芒静静地燃烧，映照着各自床上几张惨白的流连未眠的脸。剩下的，就只是寂静的黑暗了。周游一夜的睡眠仍然是一种纠结的状态，浮躁的意识总是不肯安心地沉入安眠。周游习惯了在这样的睡眠状态中打发掉一整个凌晨沉寂静暗的时光，徘徊在入睡与清醒的边缘如同飘在太空或者漂在一片漫溢的海洋。
在有课的日子，每次戴星星都是最早起床的。这只是为了侍弄他特立独行并且将维持一天的发型。清晨我沉着头悬在半梦半醒的状态，耳边是戴星星喷发胶的声音，还有他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戴星星弄完头发刷完牙之后我就从床上爬起来，感受着起床时的脑血压在清晨时分造成的一种绝望的意境。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那是隔壁宿舍的ZX，这个午后，他又开始了解恨般的放声歌唱，发声方式显得压抑而跑偏，似乎永远都找不准丹田的位置。那热情的歌声从他床上飞到阳台，飞出栅栏，绕进邻近的每个宿舍。“夜空中最亮的星，请你指引我前行……”周游想起初中的一个早晨，在家乡的公园看到的练舞的男孩，他们浑身都是汗，沉浸在录音机沙哑的音乐中忘情折腾，挣扎狂舞，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周看着他们，他想舞蹈应该就是他们的梦想吧。尼采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也许这才是青春吧，放浪不羁，跳着鬼畜魔怔的舞，唱着纵情跑调的歌。
有一天午后，周游在宿舍里听见室友说笑着说：“608那群人，哈哈，在看那玩意呢。”于是周游说：“那我去凑凑热闹。”于是周游就去串门了。一群男人围在一个笔记本电脑前，展开了如下对话。
“这男的也太丑了吧。”
“太丑了。”
“多好的姑娘啊，太遭罪了，我宁愿看她跟一只泰迪搞。”
“赶紧换一部。”
一阵鼠标操作的咔嚓声。
“这部可以，这下眼睛没那么遭罪了。”
“诶你说，这些片子怎么就没有一部教人怎么种草莓呢？”
“这还用，你没到陈子韬那脖子，被他女朋友种得啊，这还用教。”
“他女朋友块头大，吸得也大力。”
“他就喜欢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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