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府里倒是热闹,仆人们俱是为了这场禹州百年难见的大火忙得不可开交。月兰隔着大老远就瞧见那熙攘的人流络绎不绝地出入于汪洋大火中,乱而有序,不免感慨万分——这府邸既禁锢了这些下人,也哺育着他们,它吝啬地赐予他们生路,又无声无息地从人们身上讨回所有,直到文府一点一点挖空了供奉着它的信徒的躯干,这些人依旧会在下一个轮回里无可奈何地选择它……
源源不断汇到文府的琼浆甘果上千上万年也无法让下人们摆脱饥渴;偶然途经文府的洪水却要卷走他们殉葬——待灾难变成历史的记忆,文府的砖墙依旧金碧辉煌,洪水每升高一寸,它便抛出一寸尸骸抬高地基,反正尸骸有的是,文府却只有这一个……
下人们救火时也是百态俱全。
有人惊惶,提着向外晃悠着水的大木桶在河与文府之间焦头烂额地奔走。人很努力,可惜他们在河边装满的一桶水,往往路上就颠簸走了近一半。负责泼水的人接过木桶时免不了咒骂几句——然后冲到离大火较近的地方,胳膊一抡,在看清水的影子前就逃回到后方,再把空了的桶甩给旁边的人,然后又接过新的半桶水,咬牙扑上前,如此循环往复,不见成效。
有人则急着钻进火势稍弱的房间,腰间系一个大袋子,手忙脚乱地把财物捞救进兜里。大件财物如玉瓶、古画、雕塑,要么被滚出来,要么被丢出来,要么干脆被忽视,总之没有人专门救这些虽然价值连城的宝贝——顺手好拿,辩识度不高,方便转卖的器具才是这些人的宠儿。
好像还有人扛来过厨房的水缸,大片陶片碎在火舌旁边。
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的人被吓得面色惨白,低声抽泣。他们哆嗦着要四处帮忙,却被来往的人群撞到不辨方向……
还有人时不时地尖叫、有人向老天爷磕头祈祷……当然也有人自愿当起了指挥,指手画脚,大声嚷嚷……
“滚开!”
刚到这儿的月兰还没完全弄明白情况,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大声的呵斥。起先月兰以为这话冲着她来,正体贴地转身避让间,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人就被重重推搡开,失了重心,正巧朝月兰的方向倒去。
月兰眼疾手快从背后扶住了他,但她没想到那人被她托住的肩膀猛一打颤,几乎是眨眼间便弹开了月兰的手掌。
这个年轻人边战粟着边转身,瞧见月兰后吓得马上低下了头。丫鬟错愕在原地,只见面前这人曲背弯腰,两手合十举过头顶,不停地朝她作揖道歉……
他口齿不清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推他的人早匆匆走开不见了,月兰猜这年轻人是被吓到了,只好尽量安慰这个小人道:“没事的,没事的,你抬起头来说话。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人抬了头,发现月兰态度和善,不似寻常文府丫鬟,神情顿时轻松了不少,遂回道:“不晓得,姐,我们一过来就这样了,夫人丢了。张叔已经去城里拉人去了,还没回来。”
月兰见他面容十分陌生,逐先问了他名姓和来历——年轻人叫辛桂儿,是和先前河边那个叫柯鹊的小厨子一批进来的。月兰记得收人那会儿是在年底,大夫人嫌府里冷清,遂临时雇佣了几个帮工,过完了年府里就只留下了两三个身世干净的……
月兰又问辛桂儿道:“何时去的?我在马厩那儿怎么没碰见他?”
辛桂儿回丫鬟道:“未时?也许是哺时?不清楚。月兰姐姐,大伙现在心里眼里……念的全是这邪火,哪还有功夫顾上这些?张叔似乎是先找了姐姐,没找着你才自己进城去的……你可别怪他。”
月兰哭笑不得,对辛桂儿道:“想什么呢,我怪他作甚?那你呢?你刚做什么去了,怎么不取点宝贝?”
辛桂儿听了这话一时困惑,不明白月兰在说些什么,后来等他反应过来月兰话里的意思,脸登时白了大片,连忙摇手道:“我哪敢啊!文府这不是……这不是还在吗,小的不敢造次,姐,你别打趣我……这要是被别人听见,我的……”
说到这,辛桂儿用手掩往嘴,滑稽地靠近月兰提醒道:“小命可不保,小的,小的可只有脖子上这一个脑袋……姐,你别害我,我对文府忠心的很!”
月兰再次哭笑不得,敲了敲辛桂儿唯一的脑袋,说道:
“嗯,很好,大夫人没白养你。继续呆这吧,自己当心。有见过柯鹊吗?”
月兰忽然转移话题,辛桂儿摇了摇头。月兰逐吩咐他道:“张叔一大把年纪了,跑马不如你们这些小伙快。你现在去找柯鹊,两个人骑一匹马也进城去。”
竟然让他趁乱离开这里?辛桂儿装作开心地应下了:“好嘞,姐。姐你自个儿也要当心。”
月兰点了点头。
言毕,她转身加入了救火的队伍。
文府里,有人见她来了疲惫地欢呼起来,有人则面色不愉,隐忍不发。大部分救火的下人把她视作主心骨,无声默契地听从起她的指挥和安排来,癫狂的失序状态在公认的所谓上位者的来临而有所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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