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心理斗争后,月兰绕过了火光冲天的地方,效率奇高地地毯式又仔细搜了一遍迷宫似的文府。她没发现什么外人的身影,月兰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往碰头点赶去……

身形矫健的丫鬟提着裙子左拐右拐,几乎避开了大部分用人们常走的石子路,只跟着偏僻的黄土道走。她走过干涸池塘里的跳石,跨过长廊的护栏,甚至钻过一片枯萎的花木丛……最后月兰的身影没入了院里的一大片梧桐树林丛中。

挨挤的树林中,丫鬟踩着杂草地,又熟练地走过好几个小岔道,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一面爬满绿植的老墙。谨慎起见,丫鬟停在墙前先观望了一圈,未见异常。于是只见她熟门熟路地从附近的长枝叶下翻出一把扫帚,三下五除二扫开了墙前一块地上的黄土——土底下是一块很薄的青石板。

月兰蹲下,在石板两侧分别摸到了两个拉环,一用力便成功拉松了青石板,并抬起了它。

青石板下是黑黝黝的地道。

紧接着,丫鬟把青石板啪地掀到一边,顺着绳梯滑入了地道……

过了一会儿,在墙的另一边,月兰弯腰出了地道。丫鬟一仰头,险些又像以前一样撞上紧挨着地道出囗的那座假山,不过所幸今天她手上没提什么东西,月兰轻轻松松就躲过了那面石质峭壁凸出来的大疙瘩。

月兰继续走着。

渐渐地,周围的景色变得荒芜,嶙峋怪石调兵遣将,围追堵截,丫鬟常常不得不钻过垂挂着冰棱的矮小石洞——里面无论春夏秋冬都飘着一股无法名状的恶臭——她行过三四条青苔爬满的湿滑小道,穿过好几条被两侧岩壁挤压着的缝隙,一路提防着不时滑落的旧雪和石,总算来到一个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其实也不算空旷,这是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规格不大,只容得下平民一家三口,也没什么东西,这里边的情况描述大致如下:

院子里立着一间年寿不高的小木屋和一棵三人怀抱的梧桐树。

它们互相拥挤着,把院子抢得略显逼仄,三方都是勉强共存,彼此挨得不仅近,而且很凌乱。院子,屋子和树,各自有各自的促狭,不成样子,连贫穷也塞不进它们中间去。

至于头顶天空的分配,更是僧多粥少。许是因为这捉襟见肘的局面,木屋、树、院子,俱是异曲同工的穷酸相,一个少年白发,愁眉苦脸;一个佝偻着背,饱经风霜;一个被砍去了手脚,畏畏缩缩……

再没多少路供月兰走了。她放轻脚步,走近木屋。

木屋里有个少年。

他神情恹恹地靠在一扇被木棍支起的简陋窗户边,下巴点着窗台,歪着脑袋正把玩着一片橙棕色落叶。

冬日的阳光被梧桐树叶先筛了一遍,漏下的余光再透过窗户上半部分的格子图案,把明暗交错的花纹打在少年病态苍白的脸上。有的光斑只落在少年的手上、少年手里的叶子上,少年手下的窗台上,甚美。

那玩叶子的少年听见响动,抬眼看见了月兰,于是把叶子揉碎了,一口气吹走。

棂窗下伏了一地这样的碎屑。

“先生今日不是不来吗?”他又垂下了目光,没好气地问道。

少年尚未变声,说的话像是在水里温过,尽管语气并不友善,而且不见少年该有的朝气,字字外溢着一股倦怠疲乏的味道。

“他没来,是老爷派人来接你进宫。”

月兰叫他出来。

“我不去。”

少年懒洋洋又直截了当地回复,同时把头埋进了胳膊里。

“你得去,这是大夫人的命令。”月兰用严厉且不容反驳的语气命令他道,又一次要求少年从屋里出来。

“她怎么自己不来找我?”少年埋着头说,声音像是从罐子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他没有任何别的动作,意思是他不听月兰的。

丫鬟听见少年的声音就开始头疼,现在在这紧急关头更是不知该如何驱动他,只能牙齿酸酸地回他:

“夫人出门了,来接你的人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夫人吩咐,由我带你出去。”

月兰一字一顿,特地咬重了这个“我”字。

她到现在还没有看到阿锦的影子,难免有些担心,对这小祖宗也做不到和平日一样的好言相劝。月兰等不起,如果如前几日般,两个人你来我往磨个大半天,少年才舍得挪挪屁股,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按原计划,如果阿锦晚了,她得把这个人尽快带到马厩去。

“他们等久了?哼,这凭什么算在我头上?是我叫他们等的?他们爱等就等着呗——不去。”

少年还是不看月兰,拒绝她拒绝得十分干脆,绝对让人找不到可以撬开的空隙。

月兰恨得牙痒痒。

“你出来,老爷的人不是好相与的……你莫不是偏要等他们来抓你?快给我出来,你没得选。”月兰威胁着说。

“让他们来抓吧——反正我横竖不去。”少年颇为无所谓地回道,是故意要让人抓狂的语气,而且他是闭着眼睛说的。

若是对方换成孙付昌,此刻必然已经开始咬牙切齿地长篇大论了。但少年估摸着,对月兰,这样的程度恐怕还不够。

少年趴着的脑袋蹭了蹭胳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同时继续为下一句回话打草稿,他今天要争取一语惊人地把屋外那个丫鬟气坏。

然而他趴着等了一会儿,月兰竟都没有再开口。于是少年忍不住又抬起头偷看了一眼——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带着斗笠、浑身是血的人。

那血人背对着少年的方向,月兰就站在他旁边,表情很是难看。

少年望过去时,那人也正好往他这边看过来——映入少年眼帘的竟是一张黑白色的狰狞恶鬼脸!两人的视线在电光火石间一触即分,少年瞧见那鬼面后便毫不犹豫地钻回到了屋里去,同时以惊人的速度“砰”地拉下了窗户。

阿锦眸光一凛,低头与月兰耳语。

少年则背靠着门,屈膝坐在地上。屋里没点蜡烛,吝啬的光盘桓在房间一角的床上,少年停滞在另一角的晦暗里——俄顷,有人踹门来了,听着力道还挺大。

屋内少年吞咽了一口口水,身体往后抵牢了门。

“快出来,府里出事了,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月兰用力连着拍了好几下门,不见回应,遂叹气道:“阿砚,别玩了,再不走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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