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们两个自己有缘份!”刘竹影谦虚地笑道,“不过,说实在的,来这里这么多年,我只当了一次介绍人,就是你的介绍人!那年回五小队,好些个妹崽都想让我给他们当介绍人,我统统推了!

不是我自夸,除了你尚春碧我算知根底,别个的介绍人,我也不敢当。万一人家过得不好,我这个介绍人就里外不是人了!万幸的是,小尚小何,你们两个太登对了!打起灯笼都难找!你两口子,模样人品,都般配!”

春碧心满意足笑道:“还是刘姐眼光好!不怕你笑话,莫说小何这么漂亮健壮排场的小伙子!他就是一个丑八怪,只要不聋不瞎、不瘸不拐,我都愿意来!只要能跳出山沟,能当个工人拿工资!”

“春碧,那你是赚大发啰!人家小何在十一连时,可是他们上海人嘴里的五大美男子之一哟!”刘竹影笑道。

何贵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啥美男子哦?现在老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小何,你才三十岁,老啥老?!我看,你现在比当年还精神呢!”春碧笑着斜了丈夫一眼,看到小圆桌上伏案看书的梦迪,亲热笑道,“萧梦迪,来看看,哪个来了?”一边神秘兮兮向梦迪招手,一边扯出自己身后一个剪发头、高出梦迪半个头的圆脸蒜头鼻小姑娘。

梦迪一看,惊喜地跳起来,冲到这个肩膀、胳膊肘打着灰补丁、水红野麻花半旧棉袄衣摆拖到膝盖的小姑娘面前,抓住她冰凉的小手摇晃着,眼圈红了:“谭妹崽?是你?!——真的是你!”

刘竹影扭头看了一眼,这丫头长长大大的旧光棉袄一直拖到泛白的旧蓝布光棉裤膝盖上,像个花水桶套在细瘦的身子上,啷哐啷哐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估计是捡的她姨妈家里大孩子的旧袄裤。

她心里叹道,没妈的娃娃可怜呀!嘴里笑道:“春碧,刚才我瞄了眼她的背影,心里还觉得奇怪,心想你的大女儿何英咋长这么快?去年国庆节来时,还不到你胸口,不到半年咋就快到你肩膀了?!”

“谭妹崽,你啥时候来的嘛?两年没看到你,想死我了!你好像高了,但是,瘦了!”突然,梦迪觉得谭妹崽的手粗糙得有点扎手,低头一看,那双生着冻疮的小手背上,有好像树枝拉的一道道划痕。

谭妹崽低着头,红着脸,望着她,怯怯地,无声笑着。

尚春碧在一旁答话:“谭妹崽是今年二月底,跟着她二姨妈来十二连的。她二姨妈春节回家探亲,她爸爸去年十二月娶了新媳妇,就把她送给她二姨妈家过活。

梦迪,我晓得你们两个小时候在一起耍得好,这次专门给她姨妈请了一天假,把她带来,你们两个好朋友见见面。平时,她在姨妈家,除了上学,还要打猪草、背柴禾、帮着煮饭。她一听我说你在十一连,早就悄悄给我说想来看你。”

梦迪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滚出来。

她赶忙拉了小伙伴的手,进了里屋,来到屋中央一个高脚长方形台子前,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座一扎高、雪白的毛主席瓷器半身像,斜起像身,底座有个拳头大的洞,里面是镂空的,右手伸进去,摸出几张妈妈塞里面的重要票证,又摸索着,掏出三颗绿底红花纸的水果糖,又塞回票证,把毛主席像送回台子中央。

“过年时,妈妈给我们家的娃娃一人分了五颗水果糖。我吃了两颗,我弟弟妹妹的糖早吃完了!我怕他们惦记我的糖,就藏到这个毛主席像里,那是我妈放布票粮票、牛奶票、菜票瓜票的地方,他们想不到也找不到的!哈哈!”萧梦迪得意洋洋地笑道,“那,谭妹崽,现在,哈马斯给你!”她大大方方把三颗糖递到谭妹崽面前。

“梦迪,你自己吃,自己吃。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我一听说你在这里,心里头就高兴得很!就想来看看你,就是一直没得空。再说,我自己也摸不到这里。我不,不想吃糖。”只想来看你!谭妹崽眼里闪着泪光,却恢复了梦迪小时候见到的快活样子,

“吃嘛,糖可甜呢!小时候,我外婆带我去永星场赶场时,在你爸爸晾晒的挂面地下,咱俩可没少捡掉在地上的挂面节节吃!那些碎碎的挂面节节,好好吃哦!从你爸爸的挂面摊,我才晓得,挂面是咸的,里头有盐巴。”梦迪眼里闪着泪花,硬把两颗糖塞进谭妹崽的衣服口袋里,又剥开一颗糖,塞进谭妹崽的嘴里。

“咯嘣——”一声,谭妹崽咬下了半颗糖,将另外半颗糖硬塞进萧梦迪的嘴里,又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颗糖,硬塞回萧梦迪手里。

两个小姑娘靠着光线昏暗的里屋大床沿,拉着小手,嘴里含着水果糖,糖块一会儿在左腮鼓着,一会儿在右腮鼓着,糖水顺着咧嘴笑着的嘴角,一路流到了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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