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一辆破车嘛,您兹管取用!”
也不知是不是真情流露,三杯黄汤下肚,文三儿大手一挥,先把车锁链子往桌上一摔,又打腰间扯下别着的车杠子来。
呼噜噜灌下一碗炒肝,举着空碗就往后厨嚷嚷:“伙计,再来一碗!”
一抹嘴,冲陈建南嘿嘿一乐,瞅见他诧异的神情,一指桌上的锁链子和车杠子:“让您笑话了,就是最土、最俗的法子,可都这样儿了,还是备不住那帮佛爷卸你的车轱辘儿!”
“不出车的时候,干脆就把俩车轱辘儿一卸,往炕底下一撂,那光板儿车架子就是劈成柴禾都没人要!”
陈建南前些天才见识过老王头父子那“金贵”的架子车,此时倒也不以为奇,只是觉着文三儿的“防盗”措施颇有新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文爷,您可是帮了我大忙,搁一般人谁愿意把吃饭的家伙事儿轻易往外借呐?”
说着话又招呼小饭馆的伙计再添了俩火烧,收起桌上的东西,冲文三儿一抱拳:“承您的情,我记下了,这顿饭兹当是我聊表心意,等事情办得了,高低得再摆上一桌儿!”
倒也不是他假客套,一来又不是在正阳门大街下馆子,胡同里公私合营的二荤铺、小饭馆,搓一顿下来一块钱就顶天了,还不至于肉疼。二来他是真心感谢文三儿,虽然好吹牛,可心眼不坏,这样的朋友能处,往后说不得还有打交道的地方。
“您抬举我,我文三儿虽然混的不怎么样,可眼明心亮,您是什么样儿人物,打我眼前一晃悠,就知道个大概。”
陈建南只当他好吹牛的臭毛病又犯了,虚敬了他一杯也不答话。
文三儿见他不信自己,登时就急了眼,那股子倔劲儿又蹿上来了,非要和陈建南掰扯掰扯。
“您还甭不信,就两点,您这朋友就值得我文三儿交。”
说罢一晃俩手指头:“头一回是在孙家酒铺,一屋子人里就属您跟那位胖爷是这个!”
说话间一挑大拇哥儿,又比划出个“二”来:“再有,您许是还不知道,酒馆里那回,就因为我这张臭嘴...唉,祸事临门...估摸着咱俩前脚刚走,后脚就有那黑了心的家伙上赶着去举报!”
提及这件事,文三儿虽然嘴上还“倔”着,可到底眼神里流露出一股落寞来,归根结底他也不过是这座大四九城里的小老百姓,又怎会乐意被人随意扣帽子呢?
陈建南心说原来您也知道祸秧子在嘴上啊...有心说说开解的话,没成想文三儿这股子落寂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瞧他一摇小酒盅,面带得色。
“要不是咱在局里有人,文爷我这条烂命,就算是交代在那帮孙子手里喽!”
滋溜儿一口,连干下去三杯,文三儿鸡贼的四下瞅瞅,见没人看过来,隔着桌子往前一探身,小声说话。
“甭看咱是进局子里蹲了两天,可消息一点差!有专门儿的人上门找您了吧?您但凡是光奔着把自个儿给择出去,就有的是办法拉踩我!可您没有,就冲这个,我得敬您一杯!”
“现在是新社会、新时代,不讲究前朝那一套了,什么都得讲究个证据不是?”
陈建南和文三儿又碰了一杯,眼见着炒肝、火烧还没端上来,这酒已经没了两壶,就又要了二两酒:“您喝着,我是不能再喝了,要不非得误了事儿!”
文三儿满不在乎的点点头,夹起一粒盐水花生,“嘎吱嘎吱”嚼的起劲。
“知道咱四九城的方景林方大队长么?那是咱哥们儿!要不是他拦着,我非得砸烂孙家酒铺公方经理的脑袋!”
眼见着文三儿又开始犯“老毛病”,陈建南赶紧拐话题,算上“龙须沟”这次,才见两面儿就惹了两回祸事,文三儿这张嘴他算是见识到了。
结账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和前两回的小饭馆不同,除了只有主食收取粮票外,那碟子盐水花生竟然也开始要票了...
“文爷我不敢说常客,毕竟来一回少说也得没个两三毛,可文爷不傻!正经儿粮食打下来的火烧,按照规定,你收取粮票无可厚非,咱不差你!可就这一碟子下酒的花生米,你也敢开牙?”
“甭说这回没有,下回也没有!走!”
说着话文三儿就要拉着陈建南强往外闯,被柜台后面的老掌柜一把拦住了去路。
“同和车厂的文三儿文爷是吧?”
文三儿俩鼻孔出气,狠狠的“哼”了一声。
老掌柜的倒不以为意,摆摆手示意从后厨赶来的厨子放下刀,从怀里掏出份通告来:“不是有意刁难您,实在是刚得了信儿才写的布告,看见没有?即使是咱们四九城最末一流的二荤铺,打今儿起,也得变了天。”
说着回身一指身后的柜台:“往后店里除了后厨,前面儿就留一个人,叫‘营业员’,咱这些公私合营的二荤铺、小饭馆,也要开始跟那些国营大食堂一样,一律窗口开票,叫号取餐,既不送餐上桌,也无须饭后算账。当然,收拾碗筷,也由营业员兼顾。”
“咱这是老馆子了,全靠众多街坊捧场,心里念您们的好。可现在也没招了,年初的时候粉丝、黄花、鸡蛋、红白糖这些东西开始要票。没成想这到了年尾,花生、芝麻、干木耳、碱面这些个东西也要开始凭票供应了!”
一番话说的文三儿哑口无言,正自结巴,没成想老掌柜冲他一拱手:“这花生充其量也就四两多点,您是咱知根知底的老主顾,没有不放心的,回家去,翻出您的购货本儿,下月添得了您再给我送过来,您看成不成?”
这下文三儿彻底没脾气了,前有车、后有辙,老掌柜一番话把因果关系说的明明白白,到最后也给出了解决法子,还能怎么样?点点头,刚走出去没两步,文三儿又猛地蹿回来了。
“老掌柜,您说这往后,下水货该不会也要凭票供应吧?”
“您还真别说,这也不用打听,要不了两天就嚷嚷动了,除了猪、牛、羊、蛋,这回就连钻空子的腌肉、熏肉、风干肉也开始纳入肉票范围,许是独立成票!猪下货暂时还不得而知,可清真馆子都接到通知了,牛羊下货到不了年底也得纳入肉票范围!”
“嚯!”
文三儿惊讶的瞪着眼:“照您这么说,往后这二荤铺和国营饭庄子还有嘛区别?”
老掌柜冲文三儿拱拱手:“能挨一天是一天吧,真要是到了一切材料都得凭票供应的地步,这买卖不做也罢,趁早关张!”
“别介啊,二荤铺小饭馆一关,国营饭庄子又吃不起,这往后不得全挤着清真馆子去补油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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