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娘往里走了几步,复又停住。

是羲苍请征沙场那一年。

她十六岁,已是修挺比松的身躯,换上战甲戎装,盔缨鲜明,护心镜闪亮,骑着红鬓烈马扫视出征兵将队列,英姿飒爽气度轩昂,竟是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谛岳城郡守连上三本加急奏疏,朝堂上下吵得不可开交,她主动请缨,若败,马革裹尸而还。高堂之上的皇帝连叹三个“好”字,道:“不亏是我离川羲氏儿女,孤,等你凯旋!”并携庄贵妃、朝中大小在决明大殿设宴别将,又亲自送出铜煌门。

羲苍行远往后再看,只见铜煌门高台父母亲比邻目望,往后是紫青朝服的大臣。她寻了几眼没瞧见那抹绯色,眼中失落一闪而逝,复又归于平静,直视前方而行。

大军往苍莽山北域挺进,跋涉三四天,正在穿越山谷的关头,夜里扎营而宿,她正同老师尉迟老将军挑灯对着地图商谈战情,老常伯拢着手走进来,踌躇半晌说:“方才有一小卒受不住连番奔波之苦,晕厥过去了……”

离川地理寒峻,所养育的子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早操练成魁梧强健的体格,莫说从军打仗的壮士,纵是远嫁小媳妇回娘家省亲要赶的路途也有比这三四日更远的,也没听说晕厥在半途的。这倒稀奇了。

何况,老常伯是陪母亲一同嫁来离川的侍卫,她出生时便被母亲派到她身旁打理,好护她个周全。母亲总说她舞刀弄枪不似女儿家,然却忘了她自幼被老常伯看着长大,别宫小公主还在撒娇哭闹的年纪,老常伯已经教她活络筋骨,教她将痛楚和眼泪一道咬碎了往肚里咽。老常伯是她身边最信任的人,在宫里主持大小事务,在帐中晕厥一个小卒这等小事理应也不必通报到她跟前的。这也稀奇了。

羲苍遂转了面,等他的说法。

老常伯犹豫了片时,才道:“是暮歌小姐。”

羲苍“嗖”地站起身,惊觉失态,向尉迟老将军请礼得到应允后急急道:“带我去见她!”

暮歌所宿的营帐离得不远,走几步就到。老常伯已将一众兵卒屏散,这遭帐内只余几个亲卫守着。医夫才给她看过,是过度疲乏所致,捏着鼻子灌半碗汤药下去,已无大碍。

营帐的条件远远不如宫里舒适,莫说锦塌,裘毯也不可能找来一条,那一盆炭火并不能驱走多少寒冷。她躺在棉被里,娇小的躯壳裹在厚大的衣袍中,只露出乌漆嘛黑的脸蛋。

暮歌非燕北人,纵在离川生长十二年,也并未将她南国女子那一股纤纤柔弱的体态养糙半分,何况她从小不曾吃过苦头,连浇园的水母亲都不舍让她拎半桶的,这番跟着军队顽强挣扎了三四日,想也是耗尽了她全数的力气。

羲苍不自禁地皱了眉头,唤来百夫长:“她累倒才发现是个女子吗?”

“这……”这大老粗喏喏片时,老实回答:“启禀殿下,起初末将也觉她体态过幼偏柔,但她自称叫木哥,只因尚年少故而形态稍娇,又说兄长便是在与黎辽人的战争中死去,她虽年幼,也要跟去为兄长报仇,末将一时教猪油糊了心智才没发觉……请殿下治罪!”

羲苍不想再同这有勇无脑的莽夫说话,挥手让他退下,解下厚绒披风裹住她纤柔的身躯抱到自己帐里。

主帅帐内暖和得多,羲苍将她放到临时支架的小榻上,除去她身上有些阴湿的厚袍,找来两条羊毛褥子将她严严实实裹住,又央老常伯去寻一口小锅,放八分满的水,加肉块和香辛辅料,架在炭火盆上慢慢炖。

就着烛台将地图上的山势走脉、关隘要口一一理顺,蜡烛短下去半截,肉汤的香气已满得溢出来,从鼻腔钻入梦中勾引着榻上人的馋虫。

暮歌哼哼唧唧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瞧见榻边熟悉的背影。“夷羌?”她以为在做梦,伸手戳戳那人后背,真真切切的触感。她惊得坐起:“夷羌!”

“你真是半点本事不长,倒是找死技能益发高超了。母亲也真是把你宠坏了,这不比养花绣鸟,可是要掉脑袋的,你知不知道?”

“我……我知道。”她垂下脑袋,“我不想给你添麻烦的,可是夷羌,就因为随时可能会掉脑袋,我才要跟你去。打仗那么危险,你又粗心,娘娘一定放心不下,我……我得代娘娘看着你。”

羲苍不接话,起身收起地图,舀一碗热腾腾的肉汤放到她面前木几上:“吃吧!”

自小养得娇嫩的胃被这几天的饮食折磨得够呛,昨夜到眼前她只吃了两个馒头,肚子早饿得咕咕叫,这番面前摆一碗肉香浓郁的热汤,再顾不得旁的,拣起筷子大快朵颐。

一碗见底,羲苍又给她添满,才道:“吃饱好好睡一觉,明儿我遣一支小队送你回洛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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