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茶要水也奉上,只是活动的范围受限,出不得殿门。

这样过了三五日,也没听宦监捧了女帝的宣旨来,凤娘枯等无趣,等天色稍暗,拂袖使障让她门口的守卫昏睡过去,便结个诀隐去身形,径直出殿去。

守夜的侍卫是一个时辰换一岗,只要她在一个时辰内回来,也不会生出什么麻烦。

入了夜,雪落得缓了些,宫里头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吉祥福瑞的景象。巡夜的宫女宦监都换了整新的宫装,提着灯从她旁边擦身而过,走得远了还能听见压低的谈笑声。

几千盏宫灯点亮冗长暗沉的冬夜,将每一条去路都照得明明白白,然各中殿宇复叠、山湖重衔,甬道更是纵横交错,凤娘又不能现身问路,兜兜转转几遭,猛一抬头,御书房的高匾映入瞳中。

长明不熄的琉璃宫纱灯高高悬挂,太昌女帝缓步走来,一溜低垂脑袋的内侍宫女举着提灯、捧着暖炉恭谨地紧随身后。她踏进御书房,老宦监屏退左右人,只留两个听命的守在门前,自己放轻脚步跟随进去。

多年御前侍奉,他摸得清什么时候怎么来事,何况女帝千篇一律的作息惯性,纵是新来的小宦监伺候两三回也该明白门路。

女帝刚从一场冗长烦闷的宫宴中解脱出来,耳中只隐隐记得盟国使臣的几句话,至于弹曲的舞戏的,一幕也没入她眼。

已接连半月没好好宿眠了,她揉揉酸胀的脑门,取下冕旒,解下繁沉的紫金华服,老宦监连忙奉上狐裘大氅。

“不碍事。”

屋里烧着两鼎四脚铜炭炉,空气里都是暖热的温度,用不着大氅加身。里头是一袭素色清水绫华衣,紧束一天的长发解脱出来,顺着肩膀垂泻而下。她走到高案前委身坐下,开始翻案头文牍。

老宦监接过宫婢手中托案,将温热解乏的茶盏呈到她面前,又去将灯罩撤下换上一盏更明亮的。

完事,默默候在后头小半会,他终忍不住劝:“夜深风寒,陛下请先歇下吧,近儿本也事繁务重,陛下理当调养好身子才足应对。龙体安泰要紧呐!”

女帝白日才被老世伯一通叨叨,这番又遭絮语,心里发烦,摆手道:“孤自会理清分寸,倒是老总管年事已高,又跟着忙几宿,且先退下休息吧!”

老宦监叹了口气,也确感一把老骨头酸乏难当,于是招来门口宫女细细叮嘱几句,这才躬身而退。

从凤娘的角度望去,她颀长的身躯伏在灯前案侧,黑发流瀑一般垂下,说不出的落寞深重。

女帝撑着眼皮批阅了几折文牍,然连日的疲劳过度,暖炉又热烘烘地撩拨睡虫,喝掉一盏茶,那睡意不消反浓,终趴在案头小寐过去。

凤娘除去隐身咒,踱近了些,解下锦囊掏一粒扶木之花所制的引魂香扔进铜炉,拾起木案上堆积成叠的文牍略略一翻。多是奏章,其中有两三折,汇报的却是些民间四方奇闻异录。

扫一眼女帝睡颜,明亮的烛光里,她睡得很浅,入鬓长眉敛足帝王风发的意气,高鼻如峰,面部轮廓刻画得十分庄严威凛。

那双眼睛紧闭着,凤娘无法窥探其中一二,但她即使睡着,仿佛也不曾松懈戒备,凤娘执手结印往她额头虚探,发现探不进去。

只有毅力极深,用千重城府将自己的秘密层层裹茧的人,才会是这种情况。

叹一口气,凤娘摸出素白的锦囊,摊开来瞧,里头只剩一两粒珈蓝香了。等回去长桑若还来得及,该再去净明山多采些才是。

点燃熏香,等一室盈满袅袅白雾,几缕细雾徐徐自女帝鼻尖漫延过去,她凌厉的冷眉,微微有些许舒展的痕迹。

凤娘再探手虚虚一推,那股阻力小了许多,费些劲便踏进她识海之中。

识海非海,在依托人脑百会穴之下、双眉之间、印堂之后的深处那么一处地方,道家言天眼,佛家言识海。

素传识海为四层,浅处堆放些或深刻或浑不在意的杂七杂八的往事,而中层择物主而视,不尽相同,条条理理分门别类,方便查阅得多。识海中层已属危险,较之深层更是无穷无尽的奥妙,谁也不知其中蕴藏着怎样的星罗万象,纵是再高明的魂师魄士,若踏入深处,十之八九是回不来了。

而底层,识海底层,传说上古有高阶神魔不单单能自由出入,甚至能将之炼化成包囊宇内万象的一方天地。

真真只是个传说,多半是前人胡诌唬人的,饶凤娘不长不短做了一千多个年头的生意,也只听说过业内敢接下踏入识海深处这种高危买卖还能折返的,只有不归岛忘楼的夜老板。

凤娘不知她登基为帝的这些年,藏了多少秘密,设下多少陷阱,又提防着多少明枪暗箭,才将心海包裹得层层厚茧,莫说外人能瞧个一二去,纵是她入了她识海的门,身处之处仍是墨雾无边无际萦绕,一丝光亮也寻不着。

她在迷雾里转了几转也没寻见突破口,无奈一叹,尝试着唤出一个名字:“暮歌?”

身前浓墨泼洒一般的黑雾似乎顿了一顿,才又接而徐徐飘绕而去。凤娘了然,高声喊道:“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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