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前厅内,气氛凝重,众人依次静立,垂首无言。  今晨,邢部巡察史曾青领着三百名士兵将孟府团团包围。说是捕拿梁京城的重犯。要将孟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等都唤来前厅,让他一一核查,以便找出那该死的逃犯。  二爷一早去酒厂换窖,恰好不在府中。  孟家人寻常虽有些害怕孟家这位“凶”爷,但此时孟四爷坐镇于厅前。光是他在,便莫名地教他们心安。  已审查了两回,仍不见官爷们所言的“重犯”。  清桂一握拳,鼓起勇气,上前两步问:“请问官爷找到重犯了么?”  孟府人大多几代皆为孟家效力,零星的佣工也由熟人介绍。彼此间相熟,打哪来的逃犯能混于其中而无人识。  巡察史一口咬定逃犯在府内,此事弄不好会将孟家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清桂不得不谨慎。    曾青甩了甩手中的名簿,应声:“尚有几人未查。现在说不准。”  这名女管事虽年轻,办事倒也干脆。看来孟府用人,以才为要,无关风月,看来世人都误解了孟二,以为他不过是风流花花公子。  他与花朝郡主有过两面之缘。  郡主容貌他自然记得。  她身材高挑出众,一身清贵,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气魄,在凉国仅此一人。  他寻她又怎需名簿,不过是装个模样。  清桂应道:“刚刚已和官爷说了。有两位管事人在月湖,暂无法前来。若爷觉得这两位手无寸铁的帐房先生是逃犯,可亲自到月湖查证。”    曾青抿唇。  他直接领着兵包围孟府,这中间是不可能走漏风声。  若郡主人在孟府,那是插翅难飞。  不知陛下从何判断,而他对郡主在孟府一事,尚有保留,只是君令不可违,不得已前往。现在看来他的直觉是对的。  萧家军主力在凉国的边境守卫疆土,郡主要逃肯定到边境。要不也应该到南方。临海郡是萧将军的故乡,此地还有万将军和棠将军……又怎会明目张胆地藏在开封城?  他沉思之际,在人群中走出一名长工说道:“官爷,让小的领你过去吧!”    暮春时分,风光无限好,只是曾青无心欣赏。  在前领路的长工手挽着两个大竹筐,将他领入一片桃林小道中,抬眼一瞧,便见有人驾着长梯于桃树上采桃花,树下有一人拿竹筐相接。  他行近,确定两人身份后,又问:“不是说还有帐房先生?”  领路的长工将竹筐交给同僚,他指向不远处盛开的桃花树,扬声呼道:“李帐房……李帐房……”  随即那桃花枝晃了两下,一道深灰的影子从树上跃下,伴着漫天粉白的桃花瓣,那人方站定抬首。  却教曾青倒抽一口冷气。  那人套着一袭灰色深裾,束冠巾,几点粉白落于发间如珠玉般,虽作男子妆扮却是一名美娇娘。  他心下一震,忘了呼吸。  生怕这桃花树下的美人是桃花精,一触即化为雾,消失不见。    李冬缓行几步,回与那长工道:“有什么事?”  那人笑道:“这位官爷怕我们李帐房是逃犯,故地来瞧瞧。”又转与曾青问:“官爷,你瞧我们李帐房像是逃犯么?”  曾青一怔,忙摇首。  都说孟府是美人窝,料不到竟有如此倾城的绝色。  他轻颔首,以掩自己的失态。  李冬倒不在意,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李某忙着采花酿酒,故无法前往大厅,望官爷见谅。”  话毕,他转身走入另一条小道,摆手作请。  “萧帐房在前方。官爷请!”    行了二十来步,李冬抬首唤道:“萧帐房请下来!”随即,树上一道青绿的影子落地。  曾青定眼一瞧。  眼前的青年,年若二十,脸相平平,倒是一双眼眸又圆又亮。  青年一脸不耐烦地抓了抓衣襟,问李冬:“张弟拿了竹筐来了没?趁天气好,花要赶紧阴干下坛——”  猛地,瞥见一旁的曾青,又问:“这是谁?”  “官爷是来寻逃犯的。”  “哈!意思是萧某人是逃犯?我萧家祖上世代爱好和平,哪位萧家子孙敢做坏事,让苍天下一道响雷劈了她。”  李冬一听,瞪了“萧帐房”一眼。危机在前,他还有心思耍小心眼。  他问曾青:“官爷,我们是逃犯吗?”  曾青忙说不是。  这萧帐房一瞧便是男子汉,不可能是郡主所扮,而李帐房嘛身段又比郡主矮,脸容可易,却无法改变身形。  此次无功而返,不知陛下会如何迁怒。  他轻摇首,准备离开。忽地发现有人躲藏于不远处的树下,他大喝一声:“何人在此?赶紧出来。”  李冬杏眼瞪圆,心下一慌,被一旁的“萧帐房”使眼神示意:别惊慌!    从树后走出一人。  那人拖着腿,身子不稳,眼眸泛红,忙解释道:“官……官爷……我不是逃犯啦!您刚刚在前厅已经问过了。我肚子不适,跑了一趟厕轩,结果在此绊了脚……就在此歇一会。”  拙石楼的小徒周吉。  李冬冷汗一冒,不能在此前功尽费,要不然阿南的计划就毁了。见“萧帐房”转过身,他上前一步,稍稍掩去他的身形。  曾青打量着周吉。  的确是孟四爷身边那位娇娇弱弱的学徒。  “得了。你不是逃犯。”  曾青向来讨厌哭哭啼啼,尤其是男子汉。他一怒,转身离去。    周吉一听,马上松了一口气。她揉了一下眼,见萧帐房背对着自己,那姿势怎这般粗野。她开腔问:“萧帐房,花都摘好了么?需要我帮忙?”  曾青尚不曾走远。  这答,或不答都会引人注意。  该如何——    李冬心脏一窒……呼吸越来越重,额间汗珠直冒……不能坏了阿南的大事,绝对……不可能坏了阿南的事。  他一咬牙,大步向前,扶住周吉,说:“周学匠你腿伤着,我先扶你去上药。桃花,已采得差不多了。”  周吉偏首看了眼萧帐房,觉得他身上那股贵气,怎……说不上来,总感觉不对劲。此刻腿疼,不容她多作思考。  这下自个绊到自己,肯定被阿离取笑了!  见四下无人,那缺少了贵气的“萧帐房”,抹了一把满额的冷汗,纵身上树,先喘口气。我的娘呀,真是吓死人啊!这姑姑奶可真有本事教人心肝乱跳。若不是为了那点旧情,他也不至于如此……    府外士兵一退,今日一事仿若一场闹剧。  清桂安抚着众人。  心下却不得不佩服萧帐房魄力。  巡察史上门,兵围孟府。她留理白和副主管在前方,飞奔到月湖,见萧帐房与李帐房,还有两名长工驾梯采花,说是要做桃花酿。  她禀明事情。  萧帐房一脸淡定地吩咐她请四爷去前厅坐镇,然后唤孟府众人到前厅,准备名簿让官爷核查。嘱她千万别慌,努力配合官爷。最后,若官爷要见他,便让他亲自前往月湖。  她问为何。  萧帐房说:官爷找逃犯的,萧某又不是,为何要迁就他们。不要让他们认为孟府人都好欺负。  清桂瘫坐在椅,舒了一口气,却见二爷风尘扑扑从外走来。    孟府的总帐房设在邀月小楼,其内挖了地下室,方便贮藏孟府的帐册和保密资料。  孟府的信件,各种拜帖贺帖均选送达邀月小楼再分配。今晨,萧南随意一扫,却发现一封熟悉的灰绿信笺夹杂其中。  她抽信一看,见那熟悉的火漆章,眉头一拧,心知有异。这枚火漆章虽是寻常的柿花形,却是她亲手所雕,仅此一枚,是她送给滕王十岁的生辰礼。  展信一瞧,以战笔书体,写着四个字:风已达。逃。  信未没有敬启,也没有落款,寥寥几字,却是她熟悉的笔迹。  这是上古的战笔书体,传说由建国之始的二觋一巫所创,凉国懂得此字体不超过五人,而萧南是其一。    礼部称花朝郡主为金脑袋,多方爱惜,也是因她懂战书体,能解上古流传下来的《百科虫书》。  传说此书记载创世以来上古人民的历史,有礼法,兵法,还有种植,水利工程等等,是一部十分重要的经典之作。  传说只有二觋一巫的后人方能读懂其中的文字。  柳明光于二十年前解下部分文字,惊动一时。可惜她向来体弱多病,一心只想为其夫婿萧环钻研兵法,便将《百科虫书》搁下,直到其女失孤养于后宫,闲时翻习其书,仅一年便将前录解读。  有人说是因郡主继承其母聪慧无双,也有人说她是二觋一巫的后人。  程尚书皆不在意,只要郡主能解读全本内容,不但寻回文化的根源,也可知治水患之方,那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萧南抽起短笺,将压于其下的长信留于原处。她到桃林寻李冬,半路碰上了前来报信的黄阿五得知曾青带士兵已包围孟府,无路可退。  她设下一局,自己则藏于帐房的地下室。  地下室分三重,第一重是普通帐册及往来帖子,以年月日摆放整齐。第二重为孟府产业的帐册。第三重则是孟府主子个人的私册。和朋友吃酒,上花楼花费了多少,事无巨细,全纪录在案。  萧南因无事,行至三重门内,见孟朝一格仅五册,她已熟记于心,往前却见其父孟同的册子满满三格之多,她顺手拈起一本。  “哐啷”一声,有一物坠地而响。  她捡起借着烛光一瞧,是一柄精致的铜锁。此处无箱匣,大小应是门匙,难道此处还有暗门?    烛火照亮一室,她踏步入内。  密室不大,墙上挂着一幅巨画,山水之中有一美人回眸一笑。此美人的模样仿若旧识,不知在哪见过。  萧南行近,发现画前有一几,几上铺着一块细绒,绒上摆着一把木制的戒尺。她探手想拿起——  忽地,听到有人斥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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