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前,沈应自然设想过无数,她或许会怒,或许会怨,独独没想过她会哭。

身边往来的都是军中萧拓男儿,连元英也是爽快的性子,直来直往惯了,没有人告诉他,惹哭女子该如何安慰,沈应一时手足无措。

她会在面前忍不住落泪,应该是恼他的罢?

女子薄秀双肩犹颤,过了片刻侧身,口中含糊道,“…将军为人…我还是知道的,你…你的意思…我也知晓。”

一室静寂,烛火摇曳。

昏黄光晕映照窈窕身影。

侧颜隐在云鬓里若隐若现,垂敛睫羽上挂着晶莹泪珠,潋滟出沉润温柔的微光。

沈应指尖一动,忽然想起她对谢映君说的鲛人泣珠。

“那你为何”问她因何落泪的话几欲出口,沈应一时又停下,他不知道姑娘家的心思,只觉得这话…似乎不该问。

“…你身份贵重,屈尊向我致歉,实在让陆遐受宠若惊。”

女子嗓音轻而柔,向他解释着落泪缘由,话里没有颤音语意真切…可沈应听着,直觉不对。

她在说谎。

要道哪里不对,沈应又说不上来,隐约觉着…不是这个理由。

正如他道自己鬼迷心窍,一次便罢了,可他刚才分明……

掌心似乎残留玉簪温润细腻的触感,沈应怔怔,不敢再往下细想。

“明日,妙云庵主可曾说几时去见她?”

女子似是有些羞怯,飞快看了他一眼,“早课后。”

柔唇几张欲言又止,沈应敏锐察觉,遂静等她言语。

“将军不曾疑妙云师太是我同党吗?你若是疑我…又何必致歉。”

牢里私刑沈应疑过两人合谋骗取信任,城外遇袭,他也怀疑是她通风报信。

遇事这般凑巧,病了有大夫看诊,大夫还是从前故旧,说是巧合…她自己也觉难以取信。

可这一个个巧合,分明就是事实。

陆遐为难地想着…他若从头到尾疑她是奸细,她反而不会难过。

他一面去她脚铐,回头又行试探之举,恐她与敌人合谋,仍让元英透露机密…

总是予她信任的希望,转头又狠狠打碎。

须知人心是肉长的,她也会痛。

三番四次告诉自己,不该奢求太多,可他这般语意真切、诚恳地赔罪,她…便又生出不该有的希冀来。

沈应不知她心事,只觉她这话里有说不出的惆怅,“路引损毁事关古大人一案,我疑心你是奸细,此举为公。”

“路引未明你身份成疑,我自会查明。”

提起路引,沈应语气渐转冷厉,眸光扫过女子苍白脸色,想起她犹在病中,不该太过苛责,回缓对她轻声道,“…撇去路引不说,我亦爱惜你之才。“

“…致歉一事实是私事。”

他想向她致歉,也应该向她赔罪,为着那日失礼的情状,“路引为公,致歉为私,两者并无相悖之处。”

“那日…若让你觉得不快,自然是我的过错,就算没有,我之举措也是不该。”

他不能因疑陆遐是奸细轻慢她、欺辱她,也不会因她伤怀、病痛便停下怀疑。

这已经是眼下能求得的,最好的境况了,不能再奢求更多,眼中酸涩,她忍住欲要再度夺眶而出的热潮,垂首沉声,“我明白。”

当真明白吗?沈应看着静坐垂首的女子,神色复杂。

渡河一事,方窥得她全无保留将性命交付在自己手中,空中凶险,不必再多言赘述。

元英道她生病,是为了牢里一番怀疑,她如此伤神,病情反复,说不定是因他优柔寡断,致使忧虑多思的结果。

纵然为公责无旁贷,换作别人,哪里能忍下这口气,容忍他几次反复无常。

他这般处置和今日剖白已然不当。

可相处的时间越长,他越发觉察出她隐忍、倔强的心性。

心里也就越发动摇了…

不得不承认,疑她是真,不忍她为此伤怀也是真…

“如果真相大白,是我疑心错了,我再向你赔罪。若不是…”

若不是…届时他定会给古大人、端州百姓一个交代。

“对了,你那小名”陆遐恢复了平日淡静模样,沈应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他有意岔开话题,说些让她开怀的事,话刚开了个头,目光凌烈如剑。

陆遐望见他脸色寒彻,无声问道,怎么了?

沈应侧耳细听,口中温柔道,“出来这几日,母亲该着急了。”

他这话说得奇怪,陆遐这几日与他相处颇有默契,察觉他意图,反应极快,语意轻柔笑着接道,“是啊,要是能早些回去便好了,母亲怕是牵肠挂肚。”

“话虽如此,却不能心急,总要等你把身子骨调养好再说。”

“是,幸好庵主医术精湛,现下感觉好多了。”

沈应分神屋顶上的动静,一面随口道,“明日精神一同到庵中走走,听说庵里的送子观音灵验,香火不断…”

女子闻言知意,恰到好处露出娇怯羞涩的笑靥,“自然好,便依你罢。”

察觉屋顶上声响渐远,沈应示意陆遐噤声,过了一阵方冷声道,“人走了。”

“会是追兵吗?”灯火下她雪颜盈满担忧,星眸蕴着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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