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夫人睁大了双眼,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至尊女婿道:“甚?陛下要将老身之长女,赐婚与郑国公?”

说实话,杨老夫人实未指望皇帝会将妃嫔娘家人当回事。皇帝,虽在伦理上为半儿女婿,然此女婿特殊,她这岳母亦只能在其面前需称臣。如此女婿,让她怎敢摆长辈架子,让其为姨姊物色丈夫?未料,陛下竟如此上心此事,还挑中如此贵重人家!如何不令她激动?

李治莞尔颔首道:“然也。郑国公之祖父乃开国功臣,虽非门阀七望,却为后起之秀。为人品格不错,样貌年岁亦相当。”

闻言,杨老夫人沧桑却不失风韵之脸上,展欣喜感激之笑。欣喜者,皇帝女婿言,郑国公先祖乃跟随高皇帝打天下之功臣之一。

如今,其承袭爵位,又得皇帝器重,为后起之秀。如此新贵,一进门便是夫人娘子。此等好事,杨老夫人做梦亦不敢想。

更重要者,乃皇帝女婿赐婚。只是……

思及两个自幼失父之外孙,杨老夫人有些为难。抬头望着皇帝,深锁峨眉,风韵犹存之苍老脸上满是心疼难色。

“此,陛下美意,老身与贱女岂有不喜之理。只是,贱女身边尚有年幼孩童须抚育。只怕人家嫌弃贺兰家之子,不肯收养啊。”

李治却笑道:“老夫人不必担忧。朕已与郑国公郭守慎言明此事。他言常年无子女,膝下荒凉。恰好夫人有子,共同抚育,视为亲儿,亦无不可。还言,彼此年纪皆不小,欲尽早成婚,延绵子嗣。他明日便请官媒娘子,去府邸向老夫人行六礼求娶长姊。”

闻言,杨老夫人拍手笑道,向李治道谢,言辞极为客气恭敬:“如此甚好,多谢陛下费心。小女得陛下垂怜,长女又得陛下赐婚。只愿两个女儿皆能惜福,一生平安顺遂。”

李治颔首道:“老夫人放心,朕不会有负于月娘。”

言罢,天子往双栖殿内殿屏风望去,思及香梦沉酣、睡姿慵懒之武昭仪,嘴角扬起宠溺垂爱之笑弧。正思间,武昭仪似变魔术般打着哈欠,舒展胫骨,懒洋洋如小猫般从里间走出。

一袭宽大藕荷色齐胸襦裙,披乌黑及腰秀发。粉黛略施,柳眉淡扫,白皙圆润额头上,贴着佛生莲花花钿,玉雕鼻梁下樱桃小嘴,画着简单六瓣梨花唇妆。见自家至尊夫婿不知何时而来,惺忪扬唇一笑,顿然千娇百媚,看得李治差点在岳家面前失神。

这武昭仪走到李治跟前手挽其臂,歪着脑袋看着他甜甜一笑,话语中带着撒娇问道:“九郎,母亲,你们在言甚?”

杨老夫人慈爱地看着自家女儿,喜气洋洋道:“在说你长姊呢!陛下刚言,给你长姊说了一门上好亲事。”

“真的?”武昭仪亦乐,凝神看着心爱夫主问道:“是谁啊?”

李治笑道:“郑国公郭守慎!”

武昭仪笑得活泼,说话还像模像样地屈膝,给李治行了个插手万福礼:“陛下说他好自然是极好的。妾代长姊谢过陛下!”

李治笑着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嘴上说着,“真是个痴女!”揽着她柳腰之手,却不着痕迹地轻轻捏她一下,心中暗骂,这小妖精何时学得如此撩人,若非看在你有孕之份上,看朕晚上如何收拾你!再转头看她,却与她四目相对,见到的是她欠抽的顽皮笑脸。

李治宠溺地捏了下武昭仪的脸蛋儿,笑着调侃道:“都快是两个孩子的阿娘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得。”

思及初见她时,此女子翩跹起舞衣带飞扬,广袖飘飘,舞姿曼妙,歌声悠扬婉转。再见她时,却是一副我见犹怜,楚楚可怜之娇弱模样。那时她真的对一切皆很迷茫,如山林迷路之小梅花鹿。如今,呵呵,真是被朕宠得,都有些“得意忘形”,学着狐媚起朕来了!

杨老夫人点着女儿额头,嘴上嗔怪道:“瞧陛下将这妮子宠得,老妇都不敢认了!在家之时,整日整年被兄嫂欺负,怯懦无用如羊羔子,如今却似变了个人。”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心中倍感宽慰。小四娘可算是苦尽甘来,亦能带家人扬眉吐气了。

武昭仪听罢,嘴角牵起一抹复杂的弧度。母亲当然不知她的秘密!七岁那年遭遇坠井,高烧不退那晚做的奇怪的梦。一个十一二岁的小郎君说要拯救她,虽然梦境渺茫虚幻,却点起了她希望之光。七年来她一直在等待时机!是以,她愿意忍受苦难。只为心里有光!

母亲更不知道的是,她梦里的那个小郎君就是她现在的夫君。

武昭仪凝望着李治,对母亲道:“这十多年,多亏得陛下在宫里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了。不然,我早就被宫里之人,当先帝遗孀扔到道观里,当一辈子道姑或者去给先帝守墓了。”

杨老夫人疑惑道:“那你姨母她没有……”

武昭仪嗤然一笑,话语中带着几分苦涩与讥讽道:“姨母?我倒是感激她将我从哪个风刀霜剑的家里捞出来了。只是,母亲不知她在先帝面前举荐我参选才人赞善为何吗?当真是心疼我这个外甥女?她是想利用我的容貌和身体帮她争宠!可我那时心有所属,不想做先帝的妃嫔,据理力争得罪了姨母,她便不再理我了。”言至此,她又将目光含情脉脉地移向李治,继续对母亲道:“幸得陛下关键时刻,用伦常差异促使先帝放弃了我。不然我岂有今日?”

听罢女儿一番叙述,杨氏不禁叹气。言甚姊妹情深,血浓于水,亦不过为己利益巧言令色罢了。有用则为亲,无用便形同陌路,互不相干。言甚最无情是帝王家,可我这苦命女儿却全仰赖今上照顾,方有今日苦尽甘来。虽是女婿,却更亲他等十倍!

感叹至此,她拉过女儿水葱白玉般纤纤玉手,拍着它语重心长道:“如此,月娘自当倍加珍爱自重,方不负陛下体贴眷爱之情。”

“女儿记下了。”武昭仪言罢,回头凝着身旁李治,扬唇甜甜一笑,弯起的眼眸中荡漾万千柔情,百般蜜意。她的九郎予她者又岂止夫妻之情、儿女之爱?还有她自小缺失之父爱与兄妹之情。九郎有恩于她,有情于她。她亦深深爱着他,依赖着他。

九郎,这辈子,下辈子妾都是你的人。

三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杨老夫人才从席上起身,对与李治同席而坐之武昭仪道:“老妇这便回府,给你长姊筹办嫁妆。”

武昭仪睁大眼道:“要如此着急?”

李治亦笑道:“是该给长姊筹办嫁妆了。郑国公那边还挺急,言要将婚事定在下月初一,代表一月之始,算算日子亦不早了。”

送走杨老夫人后,李治弯腰将她打横抱起,绕过屏风进入内殿。一双垂下凝视武昭仪之眸子里,闪烁危险火光,直羞得武昭仪面飞朝霞垂下眼睑,扑闪睫毛,更显娇容玉面灿然美妙。

垂足坐在床榻边沿,将她抱于双腿上,用手轻轻捏着她精美下颌,咬着牙秋后算账道:“小狐媚子,哪里学的撩人工夫!”

武昭仪颇为得意地笑道:“陛下宠的!”倒是逗得李治忍俊不禁,大笑起来,狠狠地在武昭仪洋溢青春、美得娇妍如花之脸上亲了一下。天子凝视着她道:“月娘,得妻如你夫复何求?三生之石,永不分离!”

武昭仪含泪,使劲儿点头扬起嘴角道:“嗯,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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