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对于文人墨客来说,江南向来都是一个充满了诗情画意的地方,但是对我而言,江南始终还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所在,它的美名流传在外,悠久而漫长,也深深地刻进了我心里,因为我从小常听师父说起它,只是从来不曾到达过,惟有梦里除外。
而如今,经过一路辛苦地跋涉,花费多月的光阴,我们终于来到了江南,那个年少时,曾经令我心驰神往的地方。从前,我对于地理之间的距离一无所知,当时的感觉是,江南好远啊,远到仿佛是在天的另外一边。我想,无论怎样,在我这一生里,怕是永远也到不了那地方了,然而岁月如流,沧桑变幻,多年以后,它与我的距离却已经近在咫尺了。
正所谓:江南自古多繁华,流水过处是人家。
陵州亦是如此,这里正好位于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从风水上看,汇有四方之贾,聚得八方之财,商品的贸易一直蓬勃不衰,所以它的繁盛自是不必多言。只说那巨大的城池之内,举目所见,街衢纵横,巷陌交错,屋宇连绵,楼台满目,不知何等兴盛。
初次见到这般情景,着实让人咋舌,陵州之繁华,犹胜过我的想象。
进得城来,免不了又是一番惊叹,只见处处人群熙攘,家家顾客盈门。街市上,贩夫与走卒往来如织,叫卖与还价之声不绝于耳,真是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初来乍到的我们随着路上的人潮慢慢前行,边走边看,感觉十分新鲜。不过,仅仅逛了两条街巷之后,大家开始感到腹中空虚,脚下也变得疲软起来,无力再走了。于是,我们找到一间舒适的客栈作为落脚之处,并放下行李,安顿好马匹,然后匆匆出门,寻吃的去了。
这会儿刚过巳时,街市上熙攘不止,到处都挤满了人,连路旁的茶馆食铺也莫不如此,幸而经过多番打听以后,我们还是如愿寻到了一间称心的酒肆,名曰:望仙楼。
辗转来到了那家店前,可还不待我们开口,店门外揽客的伙计已经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简单客套两句之后,就热情地把我们请入了店中。进得店来,只见敞亮的大堂之内十分喧嚷,满眼都是开心吃喝的酒客,早已经座无虚席了。
“几位客官,请随我来,楼上还有位子。”那伙计恭敬地说道。
上到二楼,酒客的人数果然大为减少,位子也有许多空余。环顾四周,只在一张描绘着山水草木的八扇折屏前面,围坐了几个闷声喝酒的客人,还有一个躲在角落里孤坐独饮的冷漠汉子,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了,所以周围反倒宁静了不少,于是我们选好地方坐下。跑堂的伙计连忙过来沏上了茶水,并热情地招呼新来的客人点菜,同时照着记下,然后便安排上菜去了。
喝杯淡茶,闲坐了一会儿,我们亲点的酒菜就依次端了上来,整整齐齐地摆了大半个桌子,每一样都是色香俱全,非常诱人。此时此刻,有美食美酒若此,夫复何求!自然是开怀享用了。
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我想,江湖上的那些英雄好汉大抵也是如此吧!人生快意终无悔,只要莫使今朝的情意空对着明月,莫让良辰美景错付了流水,至于明日怎么过,明日又如何忧,那是明日的事情,管它呢。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之后,大家已经吃饱喝足了,这顿饭食到此也接近了尾声。正当我们准备结账离开之时,相距丈余开外的那桌人中,有个壮硕的大汉显得不耐烦了,忽地大声叫嚷起来:“小二,春喜姑娘到底妆饰好了没有啊?怎么还不出来呢?大爷我可没那么多耐心等着。”
“是啊,咱们兄弟的酒已经喝去半坛子了,这春喜姑娘怎么还不出来呢?”
“快些到后面瞧一瞧去。”
“听见没有?快去啊。”
相邻坐着的几个汉子也按捺不住了,纷纷催促道。
那跑堂的伙计则十分恭顺,想是不敢轻易得罪了这些人,所以连声赔礼,急忙应诺,然后转身往屏风后面去了。
一时间,寻不到伙计过来算钱结账,我们也只得耐着性子静坐等待了。
过不多时,忽地从那扇八折屏风的侧面轻盈无声地走出来一个清秀如水的女子,只见她怀抱着琵琶,迈着飘飘的玉步,缓缓地走到了一张早已摆好的花梨木靠背椅旁,屈身坐下。
见此情景,刚才还非常浮躁的那几个大汉,转眼间全换了一副嘴脸,纷纷调笑戏谑起来:
“对嘛,到底还是出来了。”
“害得咱们兄弟等这么许久。”
“多日不见,春喜姑娘果然比从前更漂亮了。”
“旁的事情先莫提了,快些唱支好听的曲子来,给大家助助兴。”
一番调笑,十分无礼。
不过,这些轻佻的话语并没有打搅到那个叫作春喜的姑娘,反而如同街市上许多聒噪的吆喝声一样,被完全无视过去,想来这姑娘对于诸如此类的场面也是见多不怪了。
我凝神望去,但见那春喜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生着一张清纯的芙蓉秀脸,穿着一身藕荷色的纱衫,乌润的长发被精心挽起,几缕青丝垂落于双肩,此时正颔首低眉,端坐在绢质的八扇折屏前面,容貌俏丽而动人。
待到大汉们的喧嚷停下之后,春喜姑娘怀抱着琵琶,开始轻拢慢捻,用情而唱,她所唱的曲词乃是北宋文士晏殊的《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那姑娘婉转的歌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堂之上,犹如丝竹之音般悦耳悠扬。乍听之下,似银铃摇响,仔细听来,又仿佛深山幽谷中流淌的清泉,不知不觉间,已经引得人入了迷。
然而,未等一曲终了,适才带头吵嚷的那个壮硕汉子却忽地抬起手来,打断了春喜姑娘的吟唱,并用嫌恶的语气说道:“停,停,停,唱的什么啊?文绉绉的,这么难听,另换一曲,呃......就唱一首《一见娇羞》吧!”
“是啊!这般哀哀怨怨,也不知唱的什么?”
“就是嘛,快换了曲子唱来。”周围的大汉纷纷拍桌赞成道。
春喜姑娘虽然有些惊怕,但是也并未依言去做,反倒摇头表示不知。
“不会唱吗?那便听好了,仔细地记着......”
岂料就在这时,边上却有人看不过眼了,蓦地拍案而起,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着实把大堂中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也让周围的气氛随之凝固了好一会儿。待到众人回过神来之后,扭头一看,才发现原来竟是独坐在角落里的那个汉子所为。
如此凛然的行为免不了让旁人心生惧怕,我也忍不住打量起这个陌路人来。只见此人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素净的灰布衣衫,披着一件称体的黑色斗篷,桌上还放着一顶斜边斗笠,装扮得如同传说中行侠好义的剑客一般,落拓不羁,神色冷峻而无情。
那汉子站起身来之后,满脸不悦,口中更是怒骂个不止,道:“真是一伙市井下流之徒,庸俗难耐至极,枉费了如此风雅的乐律。”
这番直白的话语充满了鄙夷之意,但是受到羞辱的大汉们却慑于对方强大的气势,并不敢还口,也不敢轻举妄动,无奈只得咬着牙在心里暗暗咒骂几句而已。
那汉子骂完以后,顺手拿起斗笠,戴在头上,再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留下作为酒资,随后弯腰提起一个斜靠在桌边的乌漆木匣,并不再多言什么,就径直下楼离去了。
在经过相邻酒桌附近的时候,这个装扮冷峻的陌路人甚至还将那几个粗俗的大汉吓得向后回缩了几分,此等气势实在非同寻常。
“这人好生古怪啊,不知究竟是何来历?”阿城心下好奇,于是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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