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府一看这情形,心里的疑问不禁又添了几分。

要说先前不知道害怕,是因为走了神没被堂威震慑住,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可现在被当头棒喝,他还是无动于衷,这就有些不合情理了。

十四五岁这年纪虽然也不小了,可终究还没成年,阅历、城府和胆识毕竟很有限。

上得堂来,被指名道姓这么一呵斥,就算是官宦人家那些见惯了达官贵人和大场面的公子哥儿,也得吓得六神无主、体似筛糠,更何况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

可郑泰兴他偏偏就不怕,他怎么就这么麻木不仁呢?

..........

正思忖间,堂下的郑泰兴忽然开口了。

他朝着于氏的后脑勺问道:“母亲,您真要这么狠心吗?”

于氏依旧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茬。

燕知府见郑泰兴开了腔,便又问道:“郑泰兴,本官问话你可曾听到?你母亲状告你忤逆不孝,你可知罪!”

郑泰兴木然的回过头,面如死灰的呆立了片刻,而后忽然长叹一声,轻轻点了点头,紧接着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

燕知府顿时就愣住了....

诶?这就招认了么?

不过,招认虽是招认了,可他这反应似乎透着无限的委屈。

再联想到郑泰兴那形同走尸般的古怪状态,燕知府越发觉得事情有蹊跷,于是迅速压了压怒火,沉声问道:“郑泰兴,你可有辩解?”

郑泰兴泪如雨下,却依旧不作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你这是供认不讳,不作辩解吗?”

郑泰兴点了点头,还是不说话。

燕知府见状不由得心中一凛....不对!这案子必定另有隐情!

此子身着儒巾儒衫,一副读书人的打扮,想来也是个知书明理的人,并不是那浑噩糊涂之辈。

既然不糊涂,他就肯定知道犯下忤逆不孝这样的重罪,面临的处罚极为严重。

那么,他为什么一问就认了,而且毫不辩解?

难不成,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

心念及此,燕知府思忖了片刻。

接着,以较为缓和的语气问道:“郑泰兴,既然你供认不讳,那么本官再问你,你顶撞母亲可是因为她偏向于其他兄弟?”

燕知府为官多年,深谙鞫问之道,这话问得技术含量非常高。

用“顶撞”一词代换掉前面反复提及的“忤逆”,实则是偷换概念之举,意在淡化事件的性质,让郑泰兴放松下来。

而主动提出“母亲偏向”则属于诱导性提问,实际上是拿话领着郑泰兴,试图引导他给自己找辩解的理由。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但凡没有十年的脑血栓就该明白燕知府用心良苦,此时理应赶紧顺水推舟,有什么苦衷都竹筒倒豆子一一讲明白。

谁料,郑泰兴却置若罔闻,依旧不作回答,只是杵在那里吧嗒吧嗒掉眼泪。

于氏见状连忙替他答道:“民女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并没有什么偏爱之举。”

燕知府再一次愣在了当场....

郑泰兴居然是独子!

也就是说,并不存在做母亲的厚此薄彼、一碗水端不平,引得儿子心生不满的情况。

如此一来,那这事就怪了。

虽说孤儿寡母之家难免会有母亲积年累月过度溺爱,最终导致儿子不听管束的情况,可是不听管束跟咒骂殴打长辈之间还差着一大截子呢,根本不是一回事。

而且,孩子在过度溺爱的环境中长大,往往会形成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认为父母本就应该事事都顺着自己的意。

所以这种人根本不觉得自己违逆父母有什么错,即便是见了官也会“据理力争”,极力为自己辩解。

绝对不会像郑泰兴这样,一问就招、再问就死活不开口,即便是给了台阶也不下,仿佛完全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欲望一样。

嘶……

难办啊!

..........

燕知府定了定神,又思忖了片刻,最终决定不绕弯子了。

他开门见山的说道:“郑泰兴,本官已经看出了此事定有蹊跷,你尽管放下顾虑实话实说,本官定会与你做主。”

“做主”这种话通常是说给原告的,现在却调了个个儿。

此言一出,态度已经非常明了了。

但凡于氏之言有半点虚假,抑或是此事另有内情,郑泰兴都该放心大胆的鸣冤了。

然而,郑泰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自顾自的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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