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仁心,功德圆满,天地可鉴。”

方众妙极为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着大长公主对白术的评价。

白术跪在地上,两只手紧紧抓住膝上的布袍,心脏一下一下急促跳动。过于巨大的恐慌让他喉咙发干,止不住地吞咽口水。

这是他头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国师。平日里总听人说国师如何如何神秘,如何如何厉害,可今日一见他才知道,传言不可尽信。

非是传言往往会变成谬误,而是传言不如本人的十分之一。

“草,草民不知道国师大人在说什么。”白术极力平复着心情,暗暗揉搓手上的几个穴位,这才让闭合的喉咙重新打开。

他嗓音沙哑地说道:“近期我遇到几个重病之人,他们都因药石罔医而死去。”

他抬起头,装作苦涩地说道:“如果这也算杀人,那么草民无话可说。”

大长公主立刻转头去看方众妙。是啊,虽然白术是神医,但总有治不好的病。这不算杀人吧?

方众妙微微摇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黛石瞪了大长公主一眼,低声警告:“娘,不了解内情的时候您先别开腔。好好听我家小姐把话说完。”

白术紧接着质问,“究竟是谁不了解内情?国师大人,您指控草民杀人,好歹拿出真凭实据,岂能一见草民就随口污蔑?”

与此同时,他拼命思索着哪里出了纰漏。莫非自己杀人的地方被国师找出来了?然而那地方十分偏远,往返一次需要三日时间,国师昨日才回临安,她上哪儿去找?

不等白术想个明白,方众妙淡淡说道:“别猜了,我是从你面相上看出来的。”

白术惊愕呢喃:“面相?”

他绞尽了脑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然而这却又在情理之中。

国师相面算命,勘破天机的种种事迹早已在临安传遍。往日里,他只把这些故事当个乐子听听,心中免不了觉得荒唐,往往还会调侃一句三人成虎,齐东野语。

国师根本就是个凡人,只因太过聪明,竟被传成了仙神。

可是……可是坐在他眼前这人,竟真的从他面相上看穿了他最为不堪的秘密。有那么一瞬间,白术真想抬起自己颤抖的双手,捂住自己这张苍老丑陋的脸庞。

方众妙握着一个小酒盏,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桌面。

在极有规律的微响中,她缓慢开口:“你命宫里七杀、破军、贪狼化忌,且煞忌交冲,血光照见。有此面相,你不但杀了人,而且还不少。七杀、破军、贪狼,皆掌心魔,所以你杀人的动机非是谋财谋利,而是因着执念。”

因着执念——这四个字一出,白术就知道,国师真的看穿了自己的命盘。他虽极力保持镇定,脸上的每一条皱纹却都在挤压,已然对表情彻底失去管控。

大长公主盯着白术明显慌乱的脸,不敢置信地问道:“因执念而杀人?老爷子,您天性豁达,知足常乐,能有什么执念?”

白术低下头,叹息着苦笑,“是啊,草民都快活到一百岁了,能有什么执念呢?”

他抬眼去看国师,目光里饱含冤屈,似乎还想负隅顽抗。

方众妙缓缓说道:“出征建康之前,我曾远远看过你面相。你那时命宫堂皇,福德宫盈光,疾厄宫圆满。你本该长命百岁,无病无灾,死于睡梦,成就一世善名,从而功德圆满。你没有执念。”

听着国师的话,白术的表情恍惚起来。

出征建康之前?那时候的自己乐天知命,积德行善,的确是无忧无虑,更无执念。

不过几月的功夫,而今回想,白术却有恍如隔世之感。他好怀念那时的自己,更怀念那时的孙女。

他眼里隐隐有泪光闪动,就在这时,他听见国师说道:“有执念的是你孙女。你为她杀人。”

泪光瞬间变成泪珠,顺着白术苍老的脸庞滑落。他双眼无神地愣了一会儿,忽然醒转过来,问道:“国师大人,您出征之前特意来看草民面相?”

这很不寻常!他一个稍有名望的寻常人,何以劳动国师大人亲自来看?

方众妙还不曾回答这个问题,大长公主就已经哑声开口:“白老,您这是默认了吗?”

白术曾经当过军医,在她麾下效力,战场上无数次救过她的命。她对白术的敬重不亚于父辈,这次接他们祖孙俩来临安,未尝没有给白术养老送终的意思。

可想而知,大长公主现在的心情该是何等难过。

白术愧对大长公主,于是深深趴伏,以头触地,不敢用这张已然丑陋的面容示人。

他颤声道:“国师大人,您为何特意来看草民面相?”

他隐隐觉得还有更可怕的事是自己不知道的。他必须问个清楚。

方众妙对大长公主摆摆手,吩咐道,“告诉他无脸人的事。”

大长公主这才打起精神,详细把无脸人的事说了。

白术渐渐抬起头来,表情时而惊疑,时而骇然。他不信世上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自己落到这步田地,竟是因为那无脸人看上了他疾厄宫的骨头。

等到大长公主说完,方众妙才幽幽说道:“无脸人要让你遭受百般折磨,万般痛苦,在极致的怨恨中死去。如此,你的魂魄才会因怨化煞,困在骸骨之中,以确保那张骨头拼凑的面具万万年而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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