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是在太阳落到比围墙还要低的时候来的,进来就往炕头上一坐,我娘抬眼看了看他。张贵笑眯眯的,也不说话。不一会儿就有俩汉子,像拖着条死狗一样拖进来一个人。
我娘原本来还软塌塌的靠墙坐着,一下子就从炕上蹿起来,被子扯开扔得老远,连跑带趴的跳下炕,疯了一样扑到那人身上。连那双死鱼一样的眼都突然又会转了,凶的像是要吃人。
实际上她也这么做了。
我那落魄的二流子爹,时隔多年再次回到自己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被自己的媳妇咬掉了一只耳朵。
要不是被旁人拉开,我娘估计真会像一只母螳螂那样吃掉自己的丈夫。
她狠狠地吐掉那只血肉模糊的耳朵,嚎叫着又想往上扑。地上已经到处是血,我的爹娘活像两个吃人的妖怪。
老话常说家丑不可外扬,这对苦大仇深的冤家当着张家崖最有钱的地主的面,一直闹得没了力气瘫软在地才停下。
张贵穿着他的绸衣,抱着两只手,笑眯眯的问我娘:
“打完啦?打完了咱们说正经事儿吧?欠债还钱,你男人偷了我的东西赌钱,你得到我家干活去。”
我娘还没喘口气,听见这话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贵从我爹身上迈过去,出门的时候看见我站在一边,又转身对他说:“这是你的崽子吧?跟上一道儿放羊去。”
就这样,在重新见到我爹的那个黄昏,我和我娘一起被卖到了张家。
每天天不亮我就得起来赶着羊群上山,揣一块窝头或者半块馍馍,有时候在灶间偷点盐,有时候在山里拔点野葱,什么都没有就只能干咽。张贵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他给下人吃的东西畜生都咽不下去,那些窝头硬的赛过石头,不在河里泡一下都咬不动。
我在山里喂蚊子的时候,我娘就留在家里干些杂活儿。可说是干活,我爹一个大男人他不要,偏要我娘来替他还债?
张贵这个老王八蛋也是瞧上娘的人了。
我娘到了张家以后不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尽管住的还是下人的茅草屋,可村里那些偷人媳妇的流氓再也没有来过,张家的院里养了一黑一白两条大狗,站起来能咬到人头,凶的像河里吃人的河精,一到晚上放出来,活像地府来的黑白无常,所以晚上倒比往常安静了。
虽然是被卖到地主家里来干活,但那段时间我娘的气色反而变得好了很多,脸也红润起来。除了时不时的受张贵老婆的气,过得反倒是比以前好了。
张贵的老婆是个病秧子,听说打小就是个林黛玉,身子自打嫁到张家就没见好过,吃药就像吃饭一样平常,自己早早的绝了房事,只生有一个闺女。即便是这样,人还依旧像个熙凤姐似的,泼辣无比,老张地主在外面不可一世,可回到家还得服他老婆的软,下人们私底下都说他这地主当到狗肚子里去了。
平常见她的时候,穿的是锦衣绸缎,人却是常年给药催的灰头土脸,几乎就剩下了一张皮,浑身上下没挂几两肉。
每回我娘伺候着夫人喝药,张贵一双贼溜溜的眼就在她身上转来转去,气得他老婆时不时就像个垂死的老山羊一样发出阵阵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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