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犹未了,大概是帘子透着缝隙,一阵朔风穿帘而过,卷得紫檀香炉里青烟袅袅散作游丝。
朱厚照倚着御榻上的靠枕,眼波在打了个转儿,瞧着情形倒像是瞧见宝鼎里落了只苍蝇,面上却仍端着和风霁月的笑。
王琼这话恰似玉箸击冰,倒叫毛纪喉头一哽。杨一清捻着银须不语,忽想起许多年前彭泽在茶局上说的“伯翔最是咸宁伯龙驹凤雏,咸宁伯后继有人了”,不觉暗笑这些后生晚辈倒比那戏台上的角儿还会唱念做打。正要开口,却见刘全忠捧着茶盏近前,那青瓷釉面映着殿角宫灯,倒像是春水泛着粼粼波光。
原来茶汤已凉,刘全忠给屋内的众人更换茶汤。
“咸宁侯虽年轻,倒是个能托金印的。”郭勋将茶汤捧在手上,眼角觑着王琼官袍上的仙鹤补子,“武襄公毕竟也是为了朝廷鞍前马后,立有功勋的。仇鸾我也接触过,知礼数,懂些营伍之事,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倒似那苏蕙织回文锦似的。”
朱厚照端起茶盏却不饮,指尖摩挲着羊脂玉扳指,忽见窗外飘进片雪花落在奏本上。
王守仁瞧着情形,这个人立场变换分明,暗忖这御前比那菩提树下的棋局还要险上三分,索性垂首盯着那青砖缝,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容禀。”很少说话的张仑也忽然道,“臣前日往潭柘寺进香,见那五百罗汉像中倒有妙处——执金刚杵的不必是金刚身,捧莲花的不定有菩萨心。京营整顿原是要祛沉疴,何妨学那药师佛的琉璃盏,先试它个七返灵砂?”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朱厚照却会心一笑。当年太宗建文渊阁时,不正是让解缙这等青年才俊与老臣共事?正待开口,忽闻檐下铁马叮当乱响,原是风卷着雪粒子敲打窗棂。毛纪见机忙道:“启奏陛下,今年这雪下的好,瑞雪兆丰年,但愿天下太平。"
王琼冷笑一声,官袍袖口的跟着簌簌颤动:“英国公这琉璃盏的比方虽妙,只怕有人要拿它当聚宝盆使。岂不闻战国赵括故事?恐怕只是个纸上谈兵的主儿。”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道,“陛下,勋贵执掌团营虽是祖宗家法,但如今是杨一清提督京营,且之前就曾言任职者多为膏粱纨绔,于军旅之事一窍不通,如此安能率军御敌?宜在各边遴选空闲将官,尤以曾经身经百战者为佳。可依其才能,或安排坐府统筹,或令其坐营指挥,若无正职空缺,亦当委以协赞之务,付予搜选、训练士卒之重任,如此方可期诸事顺遂,军威重振。臣也上本,说的正是京营整顿事。”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雪落金砖的声响。朱厚照望着奏本上殷红的密印,忽想起前世史书里仇鸾办的事一个比一个糟糕,手指不觉在龙纹扶手上掐出个月牙痕。
毛纪正要转圜,却见秦金出却道:“臣曾闻西域商队在通州唱木卡姆,词中竟有‘金鞍配玉珂,将军夜渡河’之句。臣愚见,京营选将当如太医院配药,君臣佐使缺一不可。”
这话倒似春风化雪,朱厚照眉眼舒展开来:“秦卿此言甚合朕意。刘泰补显武营,仇鸾...且来御前做个侍卫,朕先瞧瞧再说。”见毛纪还要争辩,又补了句:“朕也不是用人唯亲,仇钺的战功是实打实的,但是他孙子怎么样,朕还真看不出来。再说刀剑无眼,又是功臣之后,如是折了,天下人怎么看朕?”
众臣闻言俱是一怔。皇帝一直宠信仇家,按理说应该向着毛纪才对,可是话中的意思,分明是要用皇权似这块明矾镇住朝局这浑水。此时雪光映着御案上的青玉镇纸,倒照出个玲珑剔透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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