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狗走了一些时日了,我时常在失去它的伤痛中独自难过。每当我背着几斤米步履蹒跚的去往学校的路上时。我总会听到背后有狗吠的声音。我转头望望,不是我的阿狗。

我的阿狗时常在我的梦中出现。我想它再次吐出舌头亲热的尖起后脚跟,站直身体,用两只前腿的狗爪子扑到我怀里,伸出热乎的舌头舔我的脸蛋以示友好的话,我是不会拒绝的。但是,这一切美好的时光都回不来了。我从此再也没有养狗。

那是一年级秋季开学的日子。新生报到的第一天,天蒙蒙亮,几只乌黑的细小的蝙蝠露出明亮深邃的眼睛像间谍一般快速的煽动翅膀穿过窗户溜进厨房翻找盐罐,找了一圈发现盐罐早就被妈妈藏在了壁橱里,只得悻悻而归,继续飞回到旱厕的房粱上倒挂着休憩。

独立的公鸡放下卷缩着的另一只脚。伸长了一下爪子抖动了几下鸡毛,然后,它昂首挺胸的站在鸡棚里的木桩上扯开嗓子喊:“喔喔喔。”

天边的朝霞慢慢升起,天也渐渐明亮起来,树上的麻雀开始叽叽喳喳的叫着,一会跳到地上觅食,一会又跳到屋檐下的几根电线上。它们聚集在电线杆上排成两排像在商讨什么,尔后,其中一些鸟儿又散去,只剩两三只站在裹了胶皮的电线上来回跳动,电线也跟着轻微晃动起来,白墙上恰巧映射出鸟的影子。

妈妈早上起了一个大早。她穿上一件凉薄的前胸带扣子的条纹绿色寸衣和黑色的确良长裤。她简单的梳了几下乌黑的短发,她伸长懒腰,打了一个哈欠,惬意的打开大门。

在客厅5米高的房粱上安家的燕子妈妈和燕子爸爸从坚固的泥土巢穴里飞出来,它们刚撅着屁股搭在房粱上和刚出生不久的雏燕窃窃私语,一坨白色的鸟屎掉落在倚靠着板楼竖立的木材上。然后,它们像是同燕子宝宝们做了安抚和道别,接着快速的飞出去觅食,留下几只刚出生不久还在嗷嗷待哺的小燕子在窝里。小燕子饿得睁开了朦胧睡意的眼睛。张大嘴巴叽叽喳喳的叫唤着,期待着,等待着燕子爸爸和妈妈的归来。

妈妈到厨房拿起瓷杯舀了一杯水,挤了点牙膏在牙刷上,用开衩了的毛刷刷着洁白的牙齿,不一会儿,牙齿沾满了泡沫。妈妈端起瓷缸喝了一口水咕噜咕噜几下,白色的泡沫吐了一地。接着她又抿了两口水咕噜咕噜几下吐出来。白色的泡沫被顺流而下的水花敲碎。妈妈拿起牙刷在装有清水的瓷杯里搅拌几下,快速的把水倒掉,又把牙刷倒插在瓷杯里。她把装有牙刷的瓷杯放在窗户边上。

妈妈嘴角还有一块泡沫,她还来不及擦去,她走进厨房靠墙位置摆放的脸盆架前,扯下一条洗脸毛巾,扔到脸盆架上的瓷盆里。她顺手端起瓷盆弯下腰,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倒进瓷盆。她揉搓几下毛巾,然后把打湿水的冷毛巾敷在脸上,嘴角的泡沫也消失了,没一分钟,她就洗好了脸。清澈的水变得有点浑浊。

这时,一只母鸡刚下完蛋,从笼子里咯咯咯的走出,刚好走到妈妈的身边,它两只腿像后弯曲,一大坨热乎的青屎从鸡屁股后掉下来。一部分青屎粘在鸡屁股的羽毛上,母鸡浑然不知的继续咯咯咯的穿过巷子旁边的草丛里觅食。妈妈端起瓷盆,双脚往后退一步。双手把一盆水往后拖高再对着这一坨青鸡屎冲去。这坨鸡屎被冲散开去。

爸爸这时已经提着裤子系好腰带从旱厕走出来。他来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接着水管,然后把巷子冲洗了一遍,污水顺着小水沟一路下滑流到阴沟里。

妈妈去地坪旁边的地里摘回了沾着露水的辣椒和扁豆。火炉上的火烧的很旺,这时,鼎罐里的米汤烧开了,锅里油滋滋的煎着荷包蛋。妈妈又从鸡窝里捡起一个母鸡昨晚下的鸡蛋,她熟练的拿起鸡蛋在灶台边磕破几下,把鸡蛋倒进玻璃杯里,扔掉壳,然后,放几勺白糖,她用筷子不停搅拌几下,又从鼎罐里舀出几铜勺米汤。鸡蛋糊在滚烫的米汤下冲击出了一片完美的蛋花,散发出鸡蛋牛奶般的清香。

清晨的微风飘进巷子,爸爸在巷子里帮我捆绑行李。他用一根粗麻绳绑着我的书桌凳子和装米和油的木箱子,他又用另一根粗麻绳绑着我的床铺板。

这时,妈妈解下围裙来到巷子喊我们吃饭,我已经系好红领巾,换好浅碎花小裙和浅黄色塑料凉鞋。

吃完早饭,爸爸戴好草帽,穿着白寸衫,肩膀上搭着一条汗巾。拿着长长的匆担挑起我的行李。我背着妈妈给我缝的单肩布书包系着红领巾穿着浅黄色碎花小裙子,踩着塑胶凉鞋高兴的跟在爸爸身后。

四方形的学校立在山坳间。沿着学校往后退几步东边是村庄,沿着学校往西退几步也是村庄,往南走几步穿个田埂还是村庄,往北走就是一座大山被一方几亩的水田横腰拦截。

学校坐北朝南,背靠着青翠绿油油的山。这座学校就是在这样一片几千平方的荒地上建立起来的。

坊间传言,这里曾是一片乱坟岗。在这里建立学校就是为了吸引人气,用阳气盖住阴气。白天小孩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学校的铃声,还有朗朗的读书声,都可以压制住这个学校里曾经还是乱坟岗的时候死去的亡魂。

我们学校里因为这样的传说,也流传了很多鬼故事。比如同学俊生说:“我有一天半夜我准备起来上厕所,透过窗户恍惚间看到操场上有一个女鬼穿着白衣在那里唱歌。我吓得躲进了被窝。”

另一个同学王阳说:“我有一次半夜醒来,大家打着轻微的鼾声,我感觉到操场上有几个小孩有说有笑的在打篮球。我有点慌张的幌醒旁边的小伙伴起来一起上厕所。等他醒来,我们准备一起去厕所时,操场上突然特别的安静,都能听到宿舍同学打鼾的声音,那几个打篮球的小孩不翼而飞了。”

学校自此流传着各种鬼故事。特别是睡觉之前,我们都是三五个人把被子摊开,然后合着一起睡觉的。这时睡前鬼故事成了必要的惊悚课。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有人醒来,不敢独自上厕所。她们尽量幌醒身边的小伙伴。她们穿起拖鞋结伴而行。有些时候喊不醒旁边熟睡的小伙伴,她不得不把尿憋住。有些同学因为怕冷不肯起来上厕所,有些同学因为害怕实在憋不住了,她们就会尿在自己的棉被上。

一个晚上下来,一床棉絮折叠成几层,尿也被捂热了,第二天打开棉被,棉被上还冒着热气,发出浓郁的尿骚味。学校操场上经常有同学碰到大好的天气就会把棉被摊开在低矮的树枝上晾晒。

烈日炎炎。爸爸带着我一刻也不停歇的往学校走。我们路过别的村庄的时候,许多同学的父亲像爸爸一样肩上压着匆担扛着他们的行李,大汗淋漓步履蹒跚。我还碰到从更远村子出来,停留在路边歇脚的同学的父亲,他蹲在路边啃着一块馒头就着一壶茶,显然他和他的小孩早起赶了一阵路了。

这就是我印象中爸爸每年一次送我去学校里面的样子。然后整个学年结束,他和妈妈几乎不会来看我一次,除非他们路过。期末考试结束的时候,我总是像许多同学一样自己把书桌一步一步的慢慢挪回家。

上一年级之后,更多的时光是待在学校里的。我记得有一天上语文课,老师带着我们跟她朗诵时。门外有一个个子高高瘦瘦的中年人。他头上戴了一个旧草帽,肩膀搭着一条汗巾,身穿一件沾了白色树木油脂的蓝色上衣,外加一件打了补丁的的确良工装裤,他的裤脚轻微卷起,他的解放鞋上沾了一些湿的干的泥土,像是在田间做完农活还来不及休息就挑着担子赶了过来。

他的身后跟着他的老婆和两个孩子。他的老婆两只手抱着两个桌凳。仔细观察他的老婆,她的头发是蓬松的自然卷,脸部有轻微烫伤,单眼皮的眼睛有点一大一小。眼珠转动时有点发白,显得轻微呆滞,常年劳作被太阳晒黑的小麦色皮肤下烫伤也不是那么明显。她穿着一件白灰色碎花寸衣短袖,搭了一件米色的确良长裤。裤腿和裤裆上打了几处蓝的白的补丁。

她旁边的两个孩子,穿着洗的发白的短袖短裤,一高一矮的背着斜挎的带有补丁的粗麻布书包站着,姐姐留着短发目光有点呆滞。弟弟的发际线偏高,头发有点稀疏,前面梳着三根很顺的头发,像极了三毛的发型,他拉着姐姐的手躲闪在后面,显得有点羞怯。

老师看到这位父亲把两张书桌挑到了教室后门的门口放下,老师让我们停止了朗诵。接着,这位父亲弯腰把两张桌子搬到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并排放着,这位母亲也把凳子搬进来帮着摆好。

老师和他们打招呼说:“今天报到来了吧?”

这位父亲从肩膀上扯下搭着的汗巾边擦手边说:“是的,我这会去补缴学费。这两个娃就拖您照顾了。积福。”

这位父亲拧起毛巾擦去脸上的汗又搭在肩上,快速的走出教室。这位母亲望着两个孩子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嗯们好好听课,听嗯老师的话。”

同学们听到这含糊不清的口齿有几个窃笑起来。没想到已经踏出教室的这位母亲转过身,她口齿不清的严厉斥责到:“谁叫嗯们笑话的!”

教室里一下安静下来。她也想不出好的词继续说我们,只得尾随他的丈夫去了教务处。老师看到这两个新来的小孩,老师让我们鼓掌,热烈欢迎他们上讲台做自我介绍。

那个姐姐先站在台上的,她有点含糊不清的口齿做着自我介绍说:“我叫水冰,今年7岁了。希望和大家成为好朋友。”讲完她的两个手指放在胸前不停的扣动着。

接着,他的弟弟露出两个小板牙,双手的手指慢慢并拢紧扣着。身上抖动着。他含糊其辞,口齿不清的介绍道:“大家好,我叫友生。

介绍完后,他们姐弟俩回到了教室最末排角落的书桌上坐着,有的同学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有的同学埋着头继续看书,好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般。老师把书翻过一页,又继续带我们朗诵。不一会儿,下课铃声就铛铛铛的敲响了。

开始水冰和友生两个人还不太能融入我们小伙伴中间,但是童年时期的小伙伴总能很快找到玩伴。我们很快也打成一片。课间的时候,大家一起做游戏捉迷藏。

有时侯课间午休的时侯,我们班同学就会跑到空旷的寝室里睡觉,我们男的女的小朋友都并排着睡在男生或者女生的宿舍的下床铺。这一排床铺就是我们几个远点村庄过来的小伙伴带来的。还没到真正住读的学年,有一半时间这些并排的铺位都是空着的。水冰和她弟弟也跟着我们玩的不亦乐乎,他们中午也跟着我们午休。由于我们那时还是穿开裆裤的年纪,只要我们中午午休时不发出吵闹声,老师也不会管我们中午在哪个空旷的寝室里睡觉。

水冰和友生的成绩很令老师头疼,平时小考和期中期末的考试基本垫底,有一次,老师甚至在水冰的试卷上用红色钢笔画了一个零蛋。他们两兄妹半学年上完了,只会从1数到20。20到100他们数不齐全,接着他们又会知难而退的从20数到1。关于算术他们也只会计算10以内的。类似于1加1等于2这种他们是会的,但是乘法除法的算术他们还是很难突破。

第二学期到了。有一天早上我们早早的进了教室,讲台旁边有一坨大便。后来几天一直这样。老师凶狠的盯着水冰姐弟。我们同学还并没有反应过来水冰是什么时候在教室里解手的。

有次语文课上,老师饶有兴趣的讲得越发生动时,她直接在教室后排的位置上尿了一堆尿,尿液顺着水泥地板流到另一个同学桌角底下,这个同学本来在聚精会神的听课。结果被这顺势蔓延的暖流沾到了脚跟吓得一时尖叫起来。惊动了老师和其他同学。还有一次同学早起来教室上课,课桌旁边就有一坨结痂了的粑。总之,那一段时间教室总是出现这种类似的状况。

老师知道是水冰做的,即便提醒了很多次,水冰好像堵气一般依然这样恶作剧。老师有时候气得不行。

老师罚水冰双手端着书站在教室外面,有时候罚水冰跪一节课。有时候又让水冰去老师宿舍搬两个烧完了的土红色煤芯过来混着食堂铲来的草木灰覆盖在大便上,再用铁楸把它们铲走。因为水冰随地大小便的事屡教不改,老师还曾狠狠的打她一巴掌,我记得当时水冰歪着头,默不作声,右手捂着发红的脸蛋许久,但我还是没有看到她的眼泪。

就这样,很多小伙伴慢慢开始疏远水冰和她的弟弟。因为他们觉得水冰身上可能沾染大便。水冰也因为这个难以去掉的恶习一直留级,于是小学一年级,水冰就上了三年。

我读三年级的时候,水冰和他弟弟还在读一年级。那时水冰个头长得比我还高,她瘦高瘦高的,经常打着赤脚,背着斜挎的布包在操场和他们班的小伙伴玩老鹰捉小鸡,她的弟弟跟在她旁边也玩的不亦乐乎。

我升了高年级后,学习忙碌了起来。和水冰还有她弟弟的碰面就少了。偶尔看到水冰和其他同学在操场上打架,一个同学踢了水冰一下,她的弟弟也会上前保护她。然后,放学了,能看到水冰拉着她的弟弟往学校正前方的田埂走去,穿过两处田埂,里面是一个大村。那里面也是水冰他们村,和学校只有一条马路两丘水田的距离。

再过了几年,我上了初中,我也不太记得水冰和她弟弟具体读到了几年级。总之,我听说水冰退学了,她的弟弟后面又读了两年也退学了。退学的原因大概是学习不见长进,家里也实在负担不起学费开支。

我读初中时,去学校的路是很长的,从家里出发大概要步行两小时。有一次星期天,我下午从家里返回到学校。那是秋高气爽风和日丽的一天,风吹拂着路边垂钓的杨柳,我吹着口哨,伴着徐徐的秋风慢悠悠的走在沾着泥巴黄土的大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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