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出生在20世纪70年代并生长在农村的人,不管现在做着什么事,不管是身家亿万的老板,还是位高权重的官员,还是姿容动人的明星,我只要看一看他或她左手食指,就一眼能辨别出其出身是否与我一样的农民。
因为,凡是在那个年代出生并在农村长大的人,左手食指那一根手指上总少不了几条做农活或家务时留下的刀痕,这是一种永远的农村生活成长证明。
我左手食指上的刀痕,完全可以用“伤痕累累”来形容,现在仍历历可见的就有十来处。有交叉的、重叠的、平行的;长的达两厘米,短的只及一粒米;粗若血管,细似发丝。它们在那里毫无规则地分布着,形成了一道道能够诠释我少年时代的成长图案。它们的由来,随着时间的湮灭,已不能一一记起,只有其中指跟处两条“X”形的刀痕,永远都忘不了。
一条是所有刀痕中最长的,约有两厘米,从指跟起斜着贯穿整个第一指节。记得那是大约我七岁时的一个冬天,大人们都到地里做农活去了。大哥是个盲人,比我大几岁,妈妈安排我俩在家里剁红薯准备猪食。大哥坐着用剁刀剁,我负责将木盆里没剁碎的红薯扔到刀下。大哥两眼不见物,只管一气胡乱的用力剁,我得尽快的将没剁碎的红薯迅速扔到他刀下。由于年幼,身手不够快,剁刀一不留意就划到了我手上。当时见到的先是一片峥峥的白骨,再是鲜血渗出来,手指全红了,手掌全红了,木盆里剁碎了的白生生的红薯也染红了。才知道是被刀剁着了,才知道哇哇叫痛。大哥慌乱中扔下剁刀,紧紧抱住我,用力捏住我的左手,竭尽全力叫妈妈。可是妈妈在很远的山坡上,无论如何也叫不应的。隔壁住着一个远房的长辈亲戚,我们叫他公公。他听到我们兄弟大呼小叫,应声走过来,安慰我俩不要怕,找来烧酒淋在伤口上,腌得我又哭又跳。公公再将他家里的“毛狗”(好像是一种野生植物的根,上面有很多金色的细丝,可以治刀伤)上的金丝扯下些粘在伤口处,又去屋角墙上揭下一张大大的蜘蛛膜,盖在伤口上,再用一块旧布包扎起来。这条伤口就这样处理完毕,究竟过了多久痊愈的,也记不清楚了,反正除了当天外,好像谁也没把它当多大回事儿。
再到我上小学五年级12岁左右,正值小春大忙,六月中旬的天气开始热起来,学校放农忙假,农村的学生们全部回家帮大人做农活。一个下午,我同妈妈一起在地里割麦,远远地听到隆隆的声音,是飞机在上空飞过。我手上忙着割麦,眼睛禁不住朝天上张望,一架飞机在阳光下银光闪闪徐徐远去。我心想,要是没有割麦,而是坐在飞机上,可就幸福死了。因为直到那时,我连公共汽车都还没有坐过呢。就在想入非非之间,右手的镰刀就落到了自己左手的食指上。只听咔嚓的一声,血就涌出来了,我惊叫起来。我妈听我叫唤,抬起大汗淋漓的头,看见我伤了手,她十分地生气,大声斥责,说我啥事都做不成,叫我滚回家去。我羞愧地捏着受伤的手指,一路快走,回到家里。接下来的流程都是轻车熟路的:用少许白酒消一下毒,再在自家墙角寻一张蜘蛛膜覆上。然后,我拿出刚从同学那里借来的《射雕英雄传》,如饥似渴地看到天黑,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这条伤口愈合后,与第一条形成一个永恒的“X”图案,赫然醒目。工作后,凡是乘飞机出行,我总忘不了习惯性地看一下左手食指上这个特别的“X”图案,脸上浮现出一丝只有自己才能体会的笑容。
这些伤痕,是生命的礼物,是成长的印证,不能诅咒它,也更不必美化它。罗素说:“累累伤痕是生命中的宝贵财富”,至少,它让我能藐视苦难,因为曾经忍受,所以无畏无惧,敢于面对一切挑战而且积极行动。同时,它也让我更珍惜拥有,感恩生命,虽然今天地位不高,权力不大,金钱不多,但却实实在在拥有一种东西,那就是幸福,知足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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