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审视面前的男生。瘦高、羸弱,每个人都会对他留下这样的第一印象。他太瘦了,小臂上尺骨和桡骨的凸起清晰可见。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好像一个脆弱的瓷娃娃,任何一点小小的碰撞都能使他当场碎裂。

看身形他应该和我年龄差不多,而眼神又明晃晃地说不是。那眼睛好像最多小学六年级的男孩子,戴着后面拖绳的塑料眼镜,放下试题册就可以随时从口袋里掏出奥特曼。然后问我,姐姐,这个奥特曼叫什么?

“你多大?”我脱口而出。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这里不让问真实姓名,我便不问,这不是明摆着站“小丑”那队吗?可我分明想逃出这里,每时每刻都想。纵然“小丑”处处优待我,甚至连警告也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话,但是从小来自奶奶的教育给我一种直觉,糖衣炮弹打在身上更疼。

眼镜小哥却似乎并没有理解到这一层,只是固守着他所理解的谨慎。“如果我们互相信任,你可以知道更多信息。如果不愿意,我立刻帮你回公寓。这算是对你帮助我的报答。”

帮助?他是说老陈头课上的事情?太中二了,我满脸黑线。再说这算什么,好不容易从公寓跑出来,云里雾里讲了两句,再一头雾水地回去?

他不是“小丑”的人。如果是,“小丑”这个负责人也算当到头了。我拖来几个杠铃片,摞在地上当凳子:“开什么玩笑,我当然想出去了。怎么,你有办法?”

眼镜点点头:“看来我猜对了。你是“扑克”计划中薪酬最高的人,每天上课却兴致缺缺。开始还围着那个很能打的肌肉小子,后来干脆谁也不理。”

我心里一沉。坏了,连眼镜都看出来了,其他同学和教授岂不是心知肚明,也许他们早就告诉“小丑”了。

“所以你就去跟‘小丑’告密,说我跟你走的太近?”我故意激他。

“不是的,”他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你误解了,我没有告密,事实上我和他连话都没说过。”他太着急了,被口水呛得直咳嗽,饱含热泪,好一会才勉强继续道:“你不用担心,其他人只看重自己的表现,根本不会注意到你。我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因为每天都在观察你。”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了,我一时间不知道先问什么才好。我呆坐着,硬邦邦的杠铃片好像在无声地提醒我:这里不是公寓,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危险。

“好吧,我姑且相信不是你告发我的。你现在拣重要的说,需要我做什么。”

眼镜片后闪出满意的光。小哥轻咳两声,语速极快说道:“不着急,就像我说的,我们先建立信任。”

看来,印度人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我没吭声,让他自己说下去。

他说他叫拉姆,代号BH,来到这里前是一名高中辍学生。拉姆的外祖母是婆罗门高种姓,印度有名的化工专家,早已过世。母亲生前是大学教授,主攻生物化学方向。

拉姆有个哥哥叫拉杰,从小被母亲溺爱,三天两头逃学翘课。哥哥不爱念书,天天就知道打电脑游戏,谁也管不了他。可能正因如此,妈妈把拉姆当成重开的小号。加之他恰好对妈妈的专业十分有兴趣,母子连心,他成长为一个化学天才少年。

妈妈是学校里最年轻的教授,长相甜美,收入颇丰,有不少追求者,却一直保持单身。拉姆和哥哥拉杰的生活自然过的不错,时不时就有妈妈的追求者偷偷跑到学校给他们送好吃好玩的东西,他们早就习以为常。哥哥活泼调皮,弟弟内向好学,一家三口倒也过着不随主流又其乐融融的生活。

车祸首先打破了他们的岁月静好。妈妈去世的时候,拉姆刚上高中,拉杰则面临高中毕业。兄弟俩悲伤了几天,哥哥突然对弟弟说,不准备考大学了。

循规蹈矩的拉杰觉得很震惊,在他的概念里,高中毕业就要念大学,大学毕业就要读研究生。一切按照妈妈的路来走,最后当上教授,才算是圆满的人生。

在拉姆心里,妈妈就是他的人生样板,她是他的英雄。

而哥哥拉杰却不以为然。“多没意思,上学,上班,生孩子。你还想再来一遍吗?”哥哥的话语听起来带着刺耳的不屑。

这份不屑刺痛了拉姆单纯的心。他觉得他不仅在否定母亲,还否定了自己的梦想。“那是因为你做不到,你什么都不会,能不能考上大学还是个问题,所以干脆自己先说不考了。”这样尖酸的话从嘴里出来,拉姆自己都没有想到。

哥哥被彻底激怒了。表面不在乎任何事、每天吊儿郎当的大男孩暴怒叫道:“就你把她当回事儿,我一点都不爱她!你不知道妈妈学校里的人怎么说她,我们两个的父亲是谁她都不知道。这样不自爱的女人,是我的耻辱!”

拉姆被哥哥吓坏了。体力上他远远不如哥哥,更重要的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哥哥。他说他不爱母亲。母亲是个伟大的人,小情小爱根本没法困住她。怎么连他也不明白呢?

一个从来不出现的父亲有什么好?他有了两个孩子,他自己都不知道吗?他不出现的意思永远不会被误会——不想参与其中。这怎么成了母亲的错了?

拉姆还在争辩,而哥哥突然扯下他的眼镜踩得粉碎。拉姆四下摸索,顾不得讨伐谁了,只听到哥哥说了一句:“失去眼镜就活不下去的人,没资格教我该怎么生活。妈妈的钱我一分都不要,全留给最爱她的小儿子好了!”话音未落就摔门而去。

眼镜小哥不说了,他推推眼镜,侧着头静默很久。

“然后呢?哥哥离家出走,你不得不辍学出去找他?”我胡乱猜测道。

“嘘……”小哥竖起食指,一把把我按倒在卧推凳下,用气声说:“好像有人来了。”

我僵直地躺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水泥地可真凉啊,我的心也随之降到了冰点。

“刚才有人说话吗?好像是女学生?”好像是器材室窗外巡逻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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