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法司内
李商央因为奏折的事情想了好久,她以前一直是直接面见圣人和天后叙述事情,奏折写与不写倒是没人会揪她错。
可是这次不同,她要争口气,这次的奏折必须自己写!镇法司不能输给大理寺!
李商央一路绕过人群,轻巧地落到大理寺少卿办公宫殿前。
李商央附耳在窗上,凝神细听,发现里面没人。
她心道天助我也,立刻推开窗户,一跃而入。
宫殿里静悄悄的,角落处一尊金猊兽徐徐吐着青烟。
笔墨纸砚、书卷纸张分类放好,一切整理的清清爽爽。
一看就是卢祈云的风格,他刚刚升任大理少卿,有不少事情要忙,现在又不知道去哪儿忙了。
这正好方便了李商央,李商央转身合好门窗,轻手轻脚走到书案前,悄悄翻动他的奏折。
面圣的奏折要抄录好几分,分别留存大理寺、中书省、门下省备案,卢祈云这里一定有备份。
李商央正在翻找,外面忽然传来说话声。
“少卿,这是这三个月各地送来的命案卷宗,其中好些案子当地县令无法侦破,恳请大理寺帮忙。此外,还有往年的悬案,百姓上京鸣冤的案子……”
门吱呀一声推开,卢祈云和两个穿着大理寺深青色官服的人出现在门口。
卢祈云换上了从四品绯色罗衣,姿容清绝,皎若寒月。
卢祈云说:“我知道了。把卷宗放在这里,你们下去吧。”
侍从愣了一下:“少卿,这些卷宗这么重,下官帮您搬到桌子上吧。”
卢祈云说,“放在门口,我自己会搬。出去吧。”
侍从们叉手,依言退下。
卢祈云不紧不慢推上门,走到窗户边,用法力轻轻拭去窗沿上的细尘:“有门,下次不要跳窗。”
李商央知道瞒不过他,再躲下去没意思。
她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落在地上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李商央丝毫没有私闯别人空间的羞愧之色,大大方方说:“我来看看你的奏折写得好不好。”
卢祈云都懒得纠正她,他伸手指向桌侧那一叠文书,说:“有劳公主点评,就在里面,自己找吧。”
李商央这回再一翻找,果然,才翻了两本就找到了。
李商央坐在桌案后,摊开纸就要动笔,她突然想到什么,直起身重重咳了一声,一脸肃穆道:“我不抄,我只是品评一二。”
按卢祈云本来的性格,他是绝对不能容忍这等弄虚作假的行为,但对象是李商央,他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索性由着她去了。
卢祈云当看不到,李商央特意申明后,拿了他的笔,用着他的墨,还霸占了他的镇纸,开始奋笔疾书。
卢祈云被迫让出一半的桌子,还被她抢走了笔。
幸而大理寺少卿的笔足够用,卢祈云换了根笔,在剩下的半张桌案上批复卷宗。
全国各地的刑事案件都要提交到大理寺复核,曾经卢祈云是寺丞,接触不到多少机要,现在他成了少卿,身上的担子和工作量顿时激增。
卢祈云写完一行字,需要蘸墨,李商央也在同时伸手。
两人胳膊轻轻一碰,卢祈云怔了下,收手,让她先来。
李商央润笔,卢祈云在等待的时间里随意瞥了眼她的奏折,说:“你的字该练练了。”
李商央收回手,毫不在意地继续写:“已经好多了。”
卢祈云没见她最开始的字,那才叫随心所欲,自由徜徉。
后来她升为指挥使,就算职权再便利,也难免要写奏折。
李商央前世练了七八年,字迹称不上书法,但至少能看了。
卢祈云本来应该专注于自己的卷宗,但是他扫了第一眼,忍不住又扫第二眼,第三眼。
卢祈云见她生搬硬套,强行照搬,实在看不过去,说:“你查案的重心是高渠和藏剑山庄,和刺史案的官场纷争不同,不能这样写。”
李商央抬头,一双明亮潋滟的眼睛定定看着他:“那应该怎么写?”
李商央其实长得很好看,只是她自己时常忘记这件事,其他人和她相处久了,被她身上的霸气吸走注意力,也时常忽略她的长相。
卢祈云一眼望入她的眼睛,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湖光月夜,水色空濛,雪后月光照耀森林,雨中第一束阳光穿透雾霭。
卢祈云极短暂地失神了片刻。
李商央依然认真地看着他,右眼边点着一颗泪痣,既艳又杀。
卢祈云回神,他眼眸下垂,睫毛飞快地翕动了一下,掩饰住自己刚才的走神。
卢祈云面色不改,声音平静清冷,说:“随便打比方,比如,审问盛庄主,你可以写……”
卢祈云看起来真的是随口说,但骈散结合,流畅清晰,十分符合李商央“言简意赅又文采斐然”的要求。
李商央听了几句,反应过来后,赶紧提起笔写:“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再重来一遍。”
搁以前,卢祈云任何话从来不说第二遍。
但是现在,他垂眸看了眼奋笔疾书的李商央,心中无奈,只能放慢了速度,重新说一遍。
卢祈云说,李商央抄,她写的太急,不慎抄错了两个字。
李商央看看满满当当、几乎已经写满的纸张,再看看写错的那两个字,脸上的表情都不好了:“明明马上就写完了!难道我要重头再抄一遍?”
李商央顿时一脸绝望,卢祈云靠近看了看,说:“不必重新誊写,改一下即可。”
卢祈云在纸上写了两个字,这两个字比错字多了些比划,但是完全不改变意思,看起来还要更书面一点。
李商央来回审视,皱眉道:“万一我没改好,岂不是全部都毁了?”
卢祈云见她不信,伸手握住李商央的笔,带着她写道,“一笔写完,就不会被看出来。”
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崔知宜来大理寺找卢祈云,外面的人知道他们是表兄弟,压根没有阻拦。
崔知宜畅通无阻,他毫无预备推门,正好看到眼前这一幕。
李商央和卢祈云并肩坐在一处,卢祈云手臂环过李商央的肩膀,正握着她的手写字。
两人衣袖交叠,举止亲密,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李商央没有因为崔知宜的出现打扰到她写奏折的心情。
而卢祈云亦是如此。
而崔知宜的平和心态在听到同僚的议论后,消失殆尽。
一夜的时间,皇城都传遍了,大理寺的卢祈云被越级提拔为从四品少卿。
众人还说,卢祈云升官这么快,是因为要当驸马了。
眼看李商央过年就十七了,到了必须出嫁的年龄。
皇帝想让大女儿嫁得好看,自然不遗余力提拔准女婿。
因为这些传言,崔知宜一上午都乱糟糟的,记录写错了好几次,连同僚都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崔知宜也觉得他需要梳理一下情绪,于是他假借身体不适,出宫来找卢祈云。
紫微宫不仅是帝后居住的地方,同时也是朝廷办公机构的集合。
最中心是宫城,皇帝上朝、议政、起居之地,外面围着一圈皇城,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分布其中,皇城外面才是市井百姓。
大理寺和镇法司比邻,坐落在皇城之东。
崔知宜身为伴随皇帝身侧、记录皇帝言行的拾遗,平时办公场所都在宫城。
他需要和卢祈云谈一谈,便告了假,往大理寺走来。
一路上崔知宜都在想,他见了卢祈云要说什么。
崔知宜其实不懂他为什么来找卢祈云,但是他心里乱成一团,如果不亲自见卢祈云一面,他觉得自己会憋疯掉。
但是崔知宜无论如何没想到,他推门而入时,会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卢祈云环着李商央,两人正在写什么东西。
崔知宜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是李商央为什么在这里,第二个想法便是,李商央为什么不躲?
李商央有多不喜欢和别人产生肢体接触,崔知宜再明白不过。
她的排斥心理称得上病态,新婚夜时,崔知宜在饮合卺酒时不慎碰了李商央的手,李商央很明显地躲开,之后所有仪式都在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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