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死得不甘心的事是女人们传的,她们说她们梦见了。她们常与丈夫绊嘴,活了四五十年,没去过什么地方,也没有什么见识。她们整日洗衣做饭,活动的场所总是围绕着别人展开,她们的丈夫、儿女、孙子。她们就像卫星,总是绕着别人转。无聊的时候,邻里之间搬个凳子坐在一起晒晒太阳、喝喝茶、唠唠嗑。她们再坏也坏不到哪去。没理由外婆会因为不甘心找上她们,她大概是舍不得她这群可爱的孩子们了,想最后来看一眼。
她凌晨收到外婆去世的消息,赶忙把我叫醒。冬天的雾又灰又沉,她带着我骑上公路,穿越在冷风刺骨的雾里。我感到那种悲痛是弥漫在雾里的,每一刻我都能清楚的呼吸到。
结果,没有晴天。葬礼上,她哭的样子,同她那个年龄的妇女一样,红眼圈、红鼻尖,中间夹着两行泪。她用纸巾一个劲儿地抹,为了止住身体微弱的颤抖。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后厨聊天,餐桌是男人们聚会的地方,而这里,后厨,属于女人们。这里永远是他们温暖的家。
外婆走后,每当她下班回来,躺在床上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独自咕哝时,又多了一句:“我想妈了。”事实就是如此,她已经四十多了,没有父母,也没有丈夫,如果我不爱她,就没有人会爱她了。我当然恨她,恨她的贫瘠、骨瘦嶙峋,割伤了我的皮肉。但关于爱她,我甚至可以直接交给我的皮肉,我的皮肉比我有爱,它爱她,它可怜她。于是,她同意她再婚了。
自那以后,我们家楼下就开始天天停着一辆三轮车——自然是继父的。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没什么大问题,唯一的问题是自那晚我躲在厕所哭以后,头发白了许多。唯二是她的肺炎。她在包子铺工作,粉尘很多,吸进肺里粘得紧紧的,跑都跑不掉。继父及时把她送去了医院,并在我放学回来后告诉了我这些。不然的话,我对此就毫不知情。因为我没有发现在她出事前有什么征兆,或许是忘记了,不过有个人能帮衬着些,还是好的。
她逃跑前,跟他过了一段普通的日子。她和他,一个脸白,一个脸黑。就凭这点,她也不可能和一个认识没几天的老男人,过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我看过她一张年轻时的照片,头发从头顶铺下一道厚厚的黑帘子,隐约露出了她的侧脸。我看侧脸时觉着很美——一个年轻的有着一袭黑发的姑娘,即使不给你看她长什么样,她就是那样,她的样子就是年轻而美丽的。而现在,她的确老了许多,头发稀疏,眉毛也快掉光了,但她还不黑,所以没老。一个未老的人在做疯狂的事情前,不需要什么理由和征兆。所以她逃跑,和前夫做爱,又回来,和一个黑脸的老男人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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