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婷啊,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工作,顺便照顾一下咱妈也没什么关系啦。”嫂子戴爱兰将她的头发往耳朵后面捊了捊,我发现她的金耳环又换了新的款式。
“我没有工作可以再找啊。”我大概是觉察到我已经不属于这个家了,我早已不是这个家的人了,我想尽快离开。乌泥湾,从我17岁离开家乡,它就不再属于我了。我可以隔三差五地回来看望咱妈,以客人的身份回来,但是我不能长期住在这里。我得识趣点。我不是这个家的主人。甚至,那个房子,也是属于哥哥的,哥哥结婚时盖了那栋房子,那是他们的婚房。哪天老妈过世,哥哥在县城里安家,那里就会夷为平地,据说这样还可以补贴好几千块钱。许多年后,那个家,哥哥的那个老家,也会像培阿公的房子一样,只剩下几根房梁,横七竖八地躺在野狗出没的树林里。自从没有老爸打理,房前屋后的树已经开始入侵哥哥家的房子了,我害怕夏天闷热的时候,会有吐着长长的信子的黑蛇出没。
“现在找工作哪有那么容易啊,我找了一个月了,还没有找到呢,我就是去酒店洗碗,人家还嫌弃我年纪大,曼婷,你比我也小不了几岁吧。”
“看你怎么说话的,别太过份了啊,”哥哥抬起手在嫂子壮实的后背上拍了一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你这婆娘,你怎么能跟曼婷比啊,曼婷是读过书的人。”
“现在大学生都难找工作嘞,我说错了什么呀。”戴爱兰还想说些什么,被我哥推拉着走了。
“你少说俩句。”我站在原地等着计程车,哥哥的声音还飘荡在耳边。
“我就要说,我看你这个妹啊,找什么工作,找个人嫁了倒是正经事。你说她知道我们拿了八万钱啊,拿了就拿了,你跟她解释什么。三十几了,还以为自己是天仙。”
我加快了脚步,跟上了李新春和戴爱兰。
“站住!”我叫住了她,“你们对我有意见可以当面说,在背后嚼什么舌根子。”
戴爱兰没想到我会追上来,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战斗力。我看到她将双手叉在腰上,用手指着我的鼻子骂:“李曼婷,我就说你怎么啦,我忍你很久了!你三十几了是事实,我也没说错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不就想把你爸的死全怪到我们头上,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这么多年找不着婆家,成了你爸你妈最大的心理负担?再说了,现在的彩礼起码十八万八,还有各种首饰,你年纪大点,弄个十万应该不成问题,你咋就盯着这八万块钱不放呢。”
“戴爱兰!”我第一次称呼嫂子全名,我听不下去了,我感觉我的洪荒之力都快要爆发出来了。可是在吵架这件事上,我完全不是戴爱兰的对手。这么多年了,乌泥湾的方言都已经生疏了,用普通话吵架总感觉欠缺了点什么,单从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我刚才为什么就不能再忍一忍呢,嘴巴长在她身上,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看她刚才那一气呵成不打草稿的熟练程度,可想而知平时已经练习过很多遍了。我追上他们,到头来受辱的却只是自己。
慢慢的周围的人就多了起来,李新春像一个哑巴似的,只是拉着他老婆的手让她赶紧离开。她哪里肯依,她差点就要扑到我面前来了。
李新春啊李新春,你那扛两包水泥的劲哪里去了,一个女人都拉不动!
你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拉她走,你就是要看着她欺负我!
我鼻子一酸,捂住脸迅速跑掉了。
我没想到这么多年姑嫂之间的和睦谦恭迎来送往,全都是假象。其实想想,戴爱兰并没有说错什么,我现在找个好工作确实有困难。在广州,在那个春天会有木棉花盛开的地方,我投出去的简历如同石沉大海。我是大龄剩女这一点也是事实,但是,这些我不清楚吗,我什么时候以为自己是个天仙了?
当时应该就是这句话戳中了我的痛点。我从来没有以为自己是天仙。
就这样吧,我快速返回了乌泥湾,一刻也不想停留。虽然说乌泥湾不属于我了,但我还是要赖在这里一段时间。但愿哥哥说话算数,年前能把老妈接过去安享晚年。她会愿意跟着他们的,到时儿孙绕膝,共享天伦。至于我,就自生自灭吧。我又想回广州了,我想念那里的木棉花了。今年,我错过了它开花的季节。那一树灿烂的红,能照亮灰暗的天空,照亮灰暗的路面,照亮我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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