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年关,家家户户闹哄哄地暖火盆,放爆竹,连日大雪也挡不了年节的喜气,终是要过年了。

雪后,一连阴了几日,天气愈发冷了。

这日休沐,臻娘去市集采买物资,三娘留在屋内陪着夏云鹤。

远山如烟似墨,氤氲着灰蒙蒙的雾气。

屋中,三娘捣旺炉火,炉上坐一把小壶,等汤沸好煎茶。

夏云鹤懒洋洋窝在椅中,身上盖着毛毯,手捧一卷闲书,三娘烤了板栗酥给她,她接过慢慢吃着,不大会儿功夫,吃了三个。

板栗酥是三娘自己做的,见夏云鹤吃得好,三娘笑着道,“公子今日倒是好胃口。”

夏云鹤笑了笑,近日她心情不好,不愿多说话,加之入了冬,精神头不如前,思虑过重,疲乏更甚。

见她兴致恹恹,三娘给她掖紧毛毯,笑着说,“听说城里为了迎新,由乡绅们牵头捐了钱,在城隍庙对面戏台搭了大戏,连唱三天呢。公子想不想去看看?待在屋里怪闷的。”

夏云鹤抬头看三娘,只觉这姑娘似乎永远都不累,在上都时,她对三娘还有几分防备,现在到了鄞郡,那一点防备早在平日相处中被真心磨平。

三娘是个简单善良的好人。

“公子去吗?”

“我——”,夏云鹤嘴巴张了又张,又沉默下去,隔了半会儿,她努力扬起笑脸,说道,“你去吧。”

三娘神色落寞下去,垂首摆弄起手中铜壶把件,忽又抬头笑着对她说道,“公子,许郎给我来了信,说自己寻了个戏班,闲来写一折子戏,他跟我说,等我回去,天天给我写戏。到时候,公子也来看好不好?”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希望公子你还是做回姑娘,毕竟……”,三娘咬着唇,犹豫片刻,说道,“毕竟是个女儿家。”

“女、儿、家。”

这三个字仿佛是什么滚烫的水珠,在夏云鹤的口中含着,一字一顿,她不敢奢想,不敢心存妄想。

“对呀。”三娘起身提着衣裙转了个圈,衣摆轻飘飘地画出弧线,对夏云鹤盈盈一拜,又赶忙坐过来,热切地握住她的手,三娘一张莹白的面,浅笑嫣嫣,“女儿家有什么不好?我之前在戏班中,从没穿过像样的衣物,住过宽敞的房子,吃过精细的粮食,也只有跟了公子,才不用去过那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不用担惊受怕。”

“女儿家能穿这么好看的衣裙,公子您穿上,也一定好看。”

夏云鹤看着三娘,将书卷抱在心口,缓缓摇了摇头,眼中却是柔软,唇角也不自觉上扬。她轻声道,“你若是想听戏,只管去听罢,人生难得有一心爱之物,莫要辜负好时光。既然喜欢,便去看吧。”

三娘眼睛亮起来,红唇轻抿,“公子也去吗?听说演的是《四郎探母》,去晚了可没好位置了。”

“你去吧。”夏云鹤垂眸,握紧书卷,“若我说,我以前是看过那出戏的,你信吗?”

“啊?”三娘怔愣了一下,随即看向她,“公子……以前……看过?”

夏云鹤点了点头,她前世在鄞郡是看过那出戏的,但她不能给任何人说,说自己有前世的记忆?谁会信呢?

怕不是疯魔,得了癔症吧。

她只能无奈笑了笑,向三娘解释,“你且去吧,我也不出去,你莫走得太迟,误了那出好戏。”

说着,夏云鹤起身,学着三娘的样子,施施然转了个圈,“你看,我不是好着呢。”

“真的?”

“假不了。”

“那……我真去了?”

夏云鹤点点头。

三娘想了片刻,替夏云鹤取来小暖炉,而后欢欢喜喜去听戏。

待三娘走后,院中安静下来,夏云鹤抱着暖炉,款步出了屋,她望着檐上雪,叹了口气。

每年入冬,她身体都会比往日虚上许多,今年尤甚。也许是鄞郡更冷的缘故,也许是夜不收迟迟不能重建,也许是母亲一封书信浇灭她的奢望,也许是有蠹虫贪食,而她束手无策……

她这么想着,更觉万般愁绪堵在胸口,纡郁难释。

忽地,夏云鹤笑出声,自以为出了上都,就是跳出泥潭,哪里知道,鄞郡才是穿骨锁链。

她抱着暖炉站在院中,见天色黯黯,山不见山,竟然索然无味,便敛了笑意,回屋取了琴。

鄞郡地寒,又是雪天,本不宜弹琴。

她将琴抱在怀中,摸上了琴上丝弦,原是弦有了松动,只得将琴置于桌上,重新调弦。

丝竹声骤然响起,音从意转,巍巍影现,洋洋徜恍,气势愈急,声厉指躁,心有杂扰,手指绕物,忽峰回路转,声希指静,悠悠然,杳渺即止。

一曲罢,一人忽挑帘而入。

夏云鹤骇了一下,定睛一瞧,竟然是谢翼。

他眼睛亮亮的,一身干练直裰,腰间革带束着,头发整齐绾起,五官明朗,比以前黑了些。

一见到夏云鹤,谢翼弯起眼睛,笑着说了一声,“先生。”尾调带着几分愉快。

“这曲子叫什么?”

“关山月。”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