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秋日过去,入了冬,夏云鹤彻底闲了下来。
这种闲不是无事可做,而是周围人刻意避嫌。有米太守的提点,四周的人似乎达成一种不言而明的默契。尽管她是通判,但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闲人。
既然有人不乐意让她去查,她便不查,每日过得浑浑噩噩,懒懒散散,时不时约上三五好友登高望远,携酒鼓琴以徜徉。
可是……
关山莽莽,烽烟未起。轻骑执刃,往来悠游。夜永垂泪孤坐,戌楼刁斗空漏。重楼皓雪,天公倾挽,翦碎寸心记凭栏,谁人倚天射金裘?
装作不在意,哪里又能真的不在意。
眼看残年将尽,又是纷纷扬扬一场大雪。雪压了一尺深,人、马、牛不得行,自然一切也慢了下来。
一夜,夏云鹤照旧披衣起身。
推门见院中洁白一片,忽闻折枝声,她抬眼望去,只见雪重压断了柳枝。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夏云鹤轻叹一口气,这里不是江南,是塞北,没有竹子,只有垂柳。
她轻轻往手里呵了口气,捡了柳枝握在手中,顿觉冰凉刺骨。
不轻不重的声音从身后房檐上传来。
“夏大人,你托我查的事,我查到了。”
听到林仓的声音,她陡然回头向檐上看去。
那人还是一身黑衣,站在屋脊上,他站着的那块地方升腾起淡淡雾气,是雪化的水汽,似是不怕冷一般,也称得上一个奇人。
见夏云鹤抬头看他,林仓勾唇笑着道,“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夏云鹤掩唇轻咳,“莫要打岔,你查到些什么?”
“我在这里站了许久,连杯热酒都没有,夏大人张口就跟我问消息。”
夏云鹤看他,忽地笑了,“谁家好人半夜到访?你若是白天来,自然有酒招待你,可林统领偏偏三更半夜来访,幸亏近些时日不闹贼,不然你这样在房檐上翻腾,定被人打下来。”
“好利的一张嘴。”,林仓咬牙,恨恨地看着她,却还是说起万无白的事,“那人离开鄞郡后,回了山阳万家老宅,他是被沈老将军逐出来的,加上他又是偏远的旁支,自然受尽族中人白眼,按理说,该发愤图强,可惜,他日日流连于花楼,夜夜与秦楼楚馆的妓子混在一处,赌博,油壶,亦不在话下,很快,钱便花光了。”
“然后呢?”
“然后?”,林仓足尖轻点,两步一跃,轻巧落在院中,抱着手臂上下打量起她,“我怎么总感觉夏大人你……不像个男人。”
夏云鹤别过脸,佯怒道,“林统领,你休要三番五次怀疑我的身份。”
林仓嗤笑一声,摸了摸下巴冒出来的胡茬,盯着夏云鹤的脸,“见夏大人似乎从未蓄须,故有此一问。”
“呵。”夏云鹤冷笑一声,“你莫胡乱猜忌。万无白后来怎样?”
林仓正色道:“不知他从哪里寻来一大笔银子,找万敬捐了个官。有人说,那银子是鬼送的,又有人说,那银子是万无白抢的亡妻的。至于到底如何,此行来去匆匆,我可没打听那么详细。”
夏云鹤听他说完,向林仓行了一礼,谢了又谢。
林仓笑着道:“这会儿倒是客气。可林某不是这么好打发的,我帮你打听消息,自然也需要夏大人帮我一个忙。”
“这世上还有事能难倒林统领?论武功,我不如你,论怼人,我也不如你,论计谋,我还是不如你,我样样皆比不过林统领,哪里用得着林统领求到我这里来呢?”
林仓看着她,只是笑,“若是你的那位同窗……要杀我呢?”
夏云鹤神色一凝,“王延玉?”
“此事,还需要夏大人多多留心,这位王县令,可不简单呐。”
“他本是状元,因不愿尚公主,被贬至此,情志抑郁,人生境遇如此啊……”,说到此处,夏云鹤难免将心比心,叹了口气,带了些悲悯。
论相貌,王延玉风度翩翩,举止自若,称得上仪表堂堂,不然怎入兰嘉公主的眼。
可想起他如今举止,低三下四、曲意迎合,着实与记忆之中的人物相去甚远。
仔细想来,人都是会变的,前世的她也是意气风发,发誓做出一番事业,可惜刀子磨得太锋利,到头来,伤了她自己,落个身首异处。这位昔日的状元郎,流落至此,怕也是历经无数冷眼与嘲讽,才变成这副样子。
无怪乎如此。
她又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忧愁,看向林仓,语调惨淡,“你可曾亲眼见他伤你?”
林仓沉默半晌,一双眼睛静静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我回程途中碰见一伙歹人,我杀尽他们后,抓住一个半残的舌头,他只说是受人所托来杀我,至于是谁,他不知道。他们老大知道,可惜,那歹人头子已经被我杀死了。”
“凭空猜测,做不得数。”
林仓笑着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听说小沈将军藏了好酒,夏逸之,你且与我借来一坛好酒,让我好在钱公公面前夸一夸。”
“这个,容易。”
林仓朗笑一声,踩着墙上凸出来的砖块,翻过墙头,留下一句,“夜冷风大,夏大人小心着凉。”
夏云鹤立在廊下良久,仰头望了会儿圆月,确认久无人声,复叹口气,转身回屋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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