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那里的第一个星期,我几乎每天都在哭,可就算我哭断气了也没有人理我,所以我很快就认识到那里和家里不同,没有人会为我的眼泪买账。
所以我就不哭了,我开始试着去探索我住的那层楼,那里有很多房间,但大多上着锁,只有向阳的两间可以打开门,一间是书房,一间是我母亲的卧室,我还是从摆在床头柜上的相框里看到了她的照片才确定的。
我母亲的房间里,有很多洋娃娃,它们都穿着漂亮的裙子,干干净净的也没有落灰,一看就是平时被打理的很好。
我母亲的衣柜里也有很多漂亮衣服,我总爱凑近把脸埋进衣服堆里去闻那些衣服上的味道,感受它们柔软的触感抚上脸颊,然后幻想自己是赖在母亲的怀抱里。
我甚至有时晚上因为害怕睡不着,也会摸黑去到我的母亲的房间,抱一个枕头,然后把自己关进衣柜,狭小黑暗的空间总能带给我说不上的安全感,如果氛围差些,我会去她的梳妆台上,拿一瓶香水,喷在衣柜里,身处其间,和母亲的怀抱,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母亲卧室旁边的书房是我唯二爱去的地方,房间很大,三面墙全是上抵天花板,下挨地面的书柜,房间正中也摆着几排,和图书馆的布局一样。
身处其间被老旧纸张和潮湿的灰尘味道包裹,总能让我感到平静。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最爱做的事,就是一本一本的去翻这些书,看不懂文字,就看插图,一本没有插图,就换下一本。
我常常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然后晚上再等到管家查完房,抱着枕头偷偷溜进我母亲的房间,躲在她的衣柜里睡觉。
我外婆对于我的行踪其实心知肚明,但她不管我,只要我别去烦她。
直到那年秋天,我父亲到访,他给我带来了四个家庭教师,一个负责教授我中文和国学,一个负责教我法语,英语,一个教钢琴,另一个则教我其余的文化课。
这几个老师的到来,彻底填满了我的时间。
但比起我是如何学习的,我想大家可能更好奇,我外婆和我父亲这两个仇家见面是如何眼红的吧?
提起这个,我确实有很多可讲的。
我外婆是个倔强的老太太,她那一身傲骨,对谁都不折,哪怕是给她钱的我父亲。
那天,我父亲的车还没开进庄园,我就听她开始嘟嘟囔囔的骂人,骂完管家,骂园丁,就连一直以来厨艺深得她喜欢的老厨师都没能幸免,我想我肯定也被骂了,可惜我听不懂。
我父亲的车停在了门口,外婆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的去迎他,两人见面,一句话还没等说,我父亲就先挨了一巴掌,我外婆昂着头瞪着他,像是恨不能用她刚染的红指甲把他撕碎。
我父亲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听她高声骂着,她养的那只杜宾犬也凑热闹跑过来冲着我父亲狂吠。
我低着头站在管家身后,一直好奇的偷看,终于,看热闹的我也没能幸免,我外婆骂累了,终于想起我,她回头凶巴巴的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我当时猜她是在叫我过去。
我走上前,外婆用力抓着我的肩膀,像是要将我的肩胛捏碎似的。
我父亲摸了摸我的头,居高临下的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
我记不太清我当时说了什么,只知道父亲在听我说完之后,用法语和外婆交流了几句,外婆勃然大怒,扯着我的衣服,照着我的后背就是重重一巴掌。
我父亲忙是把我拽到他身边,眉毛一皱和我外婆吵了起来。
我后来再回想起当时那一幕,才反应过来我父亲的法语其实也蛮厉害的。
外婆吵累了,看到我父亲就嫌烦,她将招待我父亲的工作丢给了管家,然后踩着她的高跟鞋,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和父亲跟着管家上楼去到了我的小卧室,父亲对那间房间很不满意,但也不知道管家和他说了什么,总之我最后并没有换房间。
管家走后,父亲坐在我的床边嘱咐了我几句,大概就是一些什么要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
后来,我带他去了我母亲的卧室,他拿起摆在床头柜上的相框,沉默了许久,我抬头看着他,在想他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想我母亲,我还懂事的给了他一个拥抱,却不曾想,他来只是为了取我母亲放在那里的一份重要文件……
我还给他展示了我的秘密基地,那个带给我许多安全感的衣柜,他却说里面有很多灰不干净,让我以后不要没事就往衣柜里钻。
我很失望,但我没放弃,我又带他看母亲收藏的那些神态各异的洋娃娃,他说男孩子不该玩这些。
我还是没放弃,甚至被激发了某种斗志,我又带他去了书房,给他看我最喜欢的一本有插图的书,我父亲却说这不是男孩子该看的书。
我彻底失望了……
因为他否定了所有我孤独生活中的乐趣。
我告诉他,这里没有人和我说话,他反问,有人和我说话,我能听懂吗?
我摇头。
所以他说,让我好好学习语言,只有学会了,才能听懂,能听懂,才会有人和我说话。
我说我很孤独,没有人和我玩。
他告诉我,让我再忍耐一段时间,等到我会说,能听懂了,他会让人给我安排学校,送我去上学,到时候住在学校里,就可以离开外婆家了。
我说我不想住宿。
父亲突然板起脸,说起了我听不懂的话,大抵是在告诉我,我必须优秀……
当晚,在我依依不舍的挽留下,我父亲还是以行程太赶为由,离开了。
他走后,外婆又骂了很久,这次还是看着他留下的钱骂的,也不知是在骂我父亲,还是在骂无能的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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