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空摇杏的这番话听起来有些落寞。

——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心情呢?

江源慎自己也摸不着头绪。

不过,无论在此刻沸腾的心情、祭典的气氛、还是人群的喧嚣声,都让他的神经疲惫不堪。

地震产生的海啸与山体崩塌,到最后的残垣断壁,如同缄默的黑白照片一一浮现在脑海。

食品融化成糊状的酸性物在痉挛的胃内翻涌,大脑变得如同搅乱的颜料桶,一片乱糟糟的。

不仅仅是他一人,像他这种症状的大有人在,大部分是经历过大地震并且幸存下来的岛民。

算上从岛外来的,有人悲戚地低垂着眼帘,不时有人潸然泪下,有人露出事不关己的笑意。

一眼望去芸芸众生相,宛如伦勃朗精心描绘的画作。

共感疲劳。

当与外人的苦难和悲伤过于共情时,连自己的身心都会感到无比疲倦。

江源慎的手捂住胃部,侧目看向朝空摇杏。

“朝空?你没事吧?”

“没事。”

朝空摇杏抬手一把揪住额前的刘海,强装镇定语气的背后,却渗透出一丝颤抖。

她往日中颇有灵气的眼睛,此时已黯然无光,仿佛是一汪窥不见底的黑色幽泉。

队伍乐器发出的声音翩然降落在人群中,可江源慎却没有心思去铭记那道旋律。

“你不舒服?”

江源慎在心中祈祷她能说“是”,不愿对自己承认心理状态的朝空摇杏,只会让他感到后怕。

——连面向自己都不能说真话,那真是太可怜了。

夜风吹过,那久山下的镇落万籁俱寂,处处流露着平和宁静,远处的港口是一头脾气很差的怪兽,吞吐着不合口味的客船。

“真没事。”

朝空摇杏阴郁的眼眸一转,僵硬地挤出笑容,发丝因汗水黏在脸颊上。

江源慎的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心情如同小时候因为贪玩,打碎了邻居家的那扇双层窗。

惶恐却又无奈。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人只能站在原地沉默不语,行进的队伍缓缓流动,他们即将抵达拜殿前。

竹竿被放下,前后各一人扛着,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放下横扛着进入拜殿的院子。

江源慎瞥了身边的朝空摇杏一眼,她只是沉默地眺望她父亲走进去的拜殿门。

“你想进去吗?”他问。

“......”

沉重的气氛,几乎要把肺戳穿一个洞,连张口说话都觉得辛苦万分。

朝空摇杏的表情很是落寞,仿佛在说“一点都不想”。

可她的耳朵却通红无比,呼吸喘喘,若在平常江源慎会认定她在害羞,但现在他根本联想不到。

唯一可能的情绪,只能是无尽的愤怒。

——要不,送她回家吧?

“江源?”

就在江源慎准备开口时,熟悉的声音传来,往侧面看去,看见了一道纤细的身影,让他下意识地愣了下。

是黑泽怜爱。

她穿着白色底子、带着带有鸢尾花图案的浴衣,腰带是明晃动人的红色,细心扎起的黑色长发上,叉着一根白色花簪。

少女如同一朵纯白花朵那般华丽,四周的光线彷如因她明亮起来,草丛里躲藏的野花,都在蠢蠢欲动地散发香气。

黑泽怜爱的肌肤如陶瓷人偶白皙无比,而在她的身边,有一位穿着便服的男子。

那男子光从年龄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出头,是一个鼻梁挺拔,有着一副温和脸颊的男性。

放在东京的牛郎店,这个人一定是大热门牌。

黑泽怜爱脚下的木屐发出清爽的声音,意兴阑珊地拖着脚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江源慎颇为惊讶,他还以为这个家伙回东京了。

“我在这里关你什么事?”黑泽怜爱板着一张小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似乎还在气之前没帮她说话的事情,“倒是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低垂的纤长睫毛,把淡影撒在澄澈的双眸里。

“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附近的海里?”江源慎咧了咧嘴。

——我才是知鸟岛的岛民吧?你这个岛外人。

黑泽怜爱似乎这才注意到朝空摇杏,顿时,白皙的喉咙里发出如猫般的低鸣声。

她蹙起高傲的眉毛,仔细端详着朝空摇杏的脸、手、脚、身体,然后脸上绽放出意味深长的笑靥。

“哼,你为什么不让陪你出来玩的女孩子打扮的好看点?”

黑泽怜爱戏谑的话让朝空摇杏大受打击,像是胸口被人拥了一刀那样呻吟着。

“这个......我......”

朝空摇杏紧紧拽着袋子,金鱼感受到水的震动,开始变得生龙活虎。

仿佛为了给手足无措的朝空摇杏致命一击,黑泽怜爱桃红色的唇瓣勾勒出危险的弧度,想往前跨出一步,但立刻被制止。

“怜爱,不准这么说话。”

这时,站在黑泽怜爱身边的男子开口了。

他亲昵地抬起手捏了下黑泽怜爱的小脸,旋即对着朝空摇杏说:“抱歉,怜爱她的性格不太讨人喜欢。”

黑泽怜爱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双手抱臂站得直挺挺的。

“不,没事。”朝空摇杏苦笑着说。

江源慎皱着眉头说:“哪里没事?这种话怎么能说?我说过了,伤人的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黑泽怜爱吊起眉梢,浴衣上的鸢尾花图案,好像都在这瞬间长出了刺。

“你什么意思?在教我怎么做事?”她迈出脚步,一脸不悦。

“我只是希望你能多体谅一下人。”江源慎说。

“体谅?我也没见你体谅过我!”黑泽怜爱一口气涨红了脸。

“办公室那种情况我怎么替你说话?”

“没胆子就是没胆子!你个蠢货!”

“我哪里有错了?”

“有!”

“哪里?”

“就是有!”

“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我一直在讲道理,这个道理就是你没胆!我一个人从东京过来!结果你都不帮我说话!”

“我也没让你过来啊?”

“你——!”

见江源慎不依不饶,黑泽怜爱愈发生气,就像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差点拿起腰间的纸扇扔到他的脸上。

“行了行了,都住口。”那男子像是镇压一般地将双手摁在黑泽怜爱肩膀上,对着江源慎说,“抱歉,怜爱的长相和性格随她妈,真不知道她哪里像我。”

“......您是她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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