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一时也未曾觉着哪里不对。

本朝亦有过亲王之子封郡王的先例,更何况晏斐是昭怀太子之子。她从前还想过,晏斐封王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她垂首答:“斐儿身份贵重,年纪也已不小,封爵理之当然。”

毕竟永嘉公主的女儿已早早封了郡主。

皇帝微微颔首,起身往外走,身后一众人也连忙跟上。片刻后,皇帝脚下步子一顿,回头等了等晏斐,执着他柔嫩的小手,边走边说话。

“朕想着,斐儿自幼聪颖,却被孙氏整日拘在宫里,闷坏了且不说,这读书和见识都比同龄人差了许多。若是寻常皇子朕也不大在意,斐儿是昭怀太子嫡出,又是皇长孙,无论如何也不该不学无术庸碌无为。”

晏斐个头小,步子迈得也小,皇帝便有意无意慢下来等他。

身侧的晏朝略一思忖,大抵揣测出皇帝的意思,试探着道:“斐儿既已到了启蒙的年纪,父皇不妨可为他寻一位好先生。”

信王一时插不了话,只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发一言。

“朕正有此意。”皇帝点了点头,当即感觉到掌中那只小手有些不安分,满是抗拒地动了动,却又不敢大力挣脱。

待皇帝进殿落座后,晏斐收回手,满面愁容:“皇祖父……孙儿在昭阳殿母亲也每日督促我念书的,教斐儿的那个公公就已经很严厉了。那如果找个先生,岂非要整天挨打?”

小孩子对老师大约都是怕的。

皇帝失笑,无奈地拉过他:“严师出高徒没听过么?再说了斐儿这么聪明,你乖乖的自然不会挨打。”

“母亲说,斐儿不必如父王那般才华横溢,早慧薄命,只要平安顺遂就好了。”

他吸了吸鼻子,觉得格外酸涩,也不知道是哀伤没有父亲,还是心疼母亲,亦或是仅仅为自己要找先生而难过。

这话一听便知是孙氏私下里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虽不委婉,却透露着无限心酸。

皇帝口吻温和:“可斐儿的路还长,眼光需得放长远。”

他没再多解释什么,拍拍晏斐的肩,又看向晏朝和信王两人:“给斐儿找先生倒先不急,太子平常可多留意着,信王也是,若有不错的人可举荐上来。”

二人齐声应了是。

晏斐已低着头安安静静立在一旁。

皇帝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问计维贤:“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约莫酉正三刻。”

皇帝“唔”了一声,目光瞥见窗下一角的孔雀绿釉玉壶春瓶,瓶身描绘着岁寒三友,暖色的灯光柔柔一笼,愈显翠绿透亮。

他又问了一声:“兰怀恩在外头么?”

“是。自来了乾清宫便执意跪在外面了,等陛下的旨意。”计维贤垂着头,心底沉了一沉。

皇帝不辨神色,淡淡道:“你叫他回去罢,明天再来当差。东厂那边让程泰来见见他,该做什么程泰会告诉他。”

计维贤心道果然如此,躬身应是后又退出去。

“今日也忙了一天,你们也都回去歇着罢,”皇帝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掠过晏朝,在信王身上停留一瞬,“听说这些日子堂儿不大舒服,朕命太医院里擅长哑科①的太医去瞧了,现下如何?”

信王侧身回道:“谢父皇关心,刘太医说堂儿吐奶次数不多,许是脾胃稍显虚弱,但并无大恙,叮嘱了乳母注意饮食,今日已好多了。”

“那便好。”皇帝颔首,看着三人行礼告退,又特意吩咐了太监去送送晏斐。

晏朝从暖阁出来时天色已然漆黑,然而连廊檐下仍是灯明如昼,宫人提灯夜行,行行点点的光便在远处蠕动着。

一阵寒风吹过,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袖中两拳轻一握,稳下气息。梁禄迎上来将鹤氅替她穿上,看到她面色如常才松了口气。

一旁信王笑了笑,语气温和:“六弟这是向来怕冷,还是要多保重身子。”

晏朝颔首,却没说话。

上轿前看到来接晏斐的仍然是疏萤,不过在这里她并不敢放肆,低眉敛首,待看到晏斐时才抬起那双盈盈水眸。

她心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日疏萤心直口快说的话。孙氏敢教晏斐《帝范》,却只让他在御前背《诗经》。

那还当真只是希望他平安顺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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