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宫人垂首离开。

尤女史在房门前徘徊片刻,碰到宫人端来点心,霎时灵光一现。她拦下点心,亲自送进去。

轻手轻脚走进房内,尤女史将食盒放至昭元手边,对握着书发呆的昭元道:“长公主,今日工部安侍郎回禀,领独子安阜跟随御仗同去关中,学习水利工造。”

昭元倦懒地“嗯”一声。

尤女史接着说:“国子监张博士亦送来拜贴,说领众国子监学生同去关中,体察民情。”

她将张不移的拜贴呈上。

昭元放下书,没看拜贴,只道:“放一边吧。这事国子祭酒跟我提过,你嘱咐几个侍卫照看那些学生。”

尤女史悄悄松口气:“是。”

同时暗喜,她的回禀足够轻描淡写、足够隐蔽,没有让公主察觉异样。

“呲呲——”灯花发出微弱的爆炸声,烛光闪烁片刻,恢复安稳。

“陪我出去走走。”昭元吩咐,拿走一块芙蓉糕,站起身。

尤女史下意识阻止:“公主,更深露重……”

“冗务缠身,我要去散心。”昭元的语气不容置喙。

尤女史闭嘴,转身取来狐裘大衣,伺候公主披上。她又提来手炉,却被公主拒绝,只好自己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走到驿站东边的树林子里,乌鸦干哑的叫声穿透夜空:“呀——呀——”

尤女史跟在昭元身侧,林中很静,她能听见脚踩在落叶上的“咔嚓”声,莫名让人心生寂寥。

约莫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听见重重的脚步响,像是从高处落地,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昭元猜测:“有人在那边练武?”

“奴婢不知。”尤女史摇头。

“去看看。”昭元道。

两人放轻脚步过去,停在一片树丛后,正好能看见发出声响的那人。

他独自一人站在林中空地上,手上握一把红樱戟,以破空之势直指空中明月,戟尖反射出银白色的光芒,而后反身压背,极快地转出朵朵枪花,最后以一招回旋腿收尾,红樱戟刺向敌人胸膛。

他维持这个姿势没有动,片刻,收回武器,走去树边盘腿坐下。

尤女史悄声说:“是值夜的侍卫。”

昭元看向那人,道:“是霍子理。”

闻言,尤女史仔细辨认一遍,才发现确实。

树下,霍哲取出一封信,打开信纸,月色照在字上,很暗,只有仅仅几个字依稀可见。

昭元迈步走出去,踩过的枯枝落叶发出声响,霍哲立刻警觉地抬头。

认出是昭元,霍哲站起身,拱手行礼:“公主。”

“在读信?”昭元问:“夜色这么暗,看得清吗?”

尤女史从后头跟过来。

霍哲下意识看一眼手上信纸,解释:“看不清也没事,臣之前已经读过。”

“这样。”昭元点头,玩笑般问:“信上写的是什么,值得你一再回味?给我也看看。”

霍哲不动声色地叠好信纸,收回袖中:“家书而已,不便泄露。请公主恕罪。”

昭元的笑意僵在脸上,而后渐渐消失。

听见家书二字,她瞬间想到之前王常侍回禀的事——启程之前她已查明,那封信,确实是卫国公从边疆寄来,绝对不会错!

昭元问,声音骤然冷下来:“卫国公寄的家书吗?”

霍哲抬眸,眼神闪烁了下,承认:“对。”

发觉气氛僵硬,他补一句:“公主神机妙算。”

“过奖。”昭元道,盯着他:“容我再算算,这封家书上的内容应该对我不利,否则你不必隐瞒。”

霍哲抿唇。

“写的是什么?”昭元念出心中猜测:“卸去千牛卫中郎将一职?还是催你北上从军?无非是让你跟我划清界限。”

霍哲打断:“公主多虑——”

“你还想骗我!”昭元提高音量,甩袖倒退两步,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控制不住地摇晃。

霍哲神色一紧,赶紧伸手去扶,还没碰到昭元,就被她拍开,由尤女史上前扶住。

手空落落地停在半空,霍哲攥了下掌心,背到身后。

“你若坦坦荡荡,”昭元垂首,看着黑漆漆的地面,声音有气无力:“就把信拿出来,给我看。”

寒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阵阵冷意扑面而来。

霍哲说:“不用看了,确实是外祖父催我北上。他说:‘边境不安,速北上,莫耽搁。’但我没有遵从。我答应过公主,为赈灾之行一路保驾护航,不会现在就走。”

“我以诚心待你,你却时刻想着抽身而去。”昭元眼前发黑:“你知道吗,礼部已经拟好三份谥号,任你裁夺,为你父霍老将军追封。宣平、定平、宣安,你喜欢哪一个?”

“其实我更喜欢宣平侯这个称呼,循旧例,被封为宣平侯的那位前人,一生清白,虽然被人污蔑、历经坎坷,终究沉冤得雪,青史留名。你父亲,霍老将军,因为是前朝遗臣,在我朝备受猜忌,生前虽然屡立战功,却难封侯爵,如今我为他平反,以求能让霍老将军安息……”

“本来,我打算办完赈灾一事,再与你商量谥号。我之前承诺过你,要为霍老将军追封,如今提前告诉你,你我都安心,你可以安心北上了,不必防备我食言;我也不用再猜疑,你留下究竟是为了追封,还是为我。”

“公主,”霍哲:“我从没这么想过。”

“我不在乎。不管你想没想过,你始终会离开。”昭元抬头:“你始终会背叛你的誓言。你在父皇床前发过誓,会永远守护我。可催你离开的信,正放在你袖中。”

霍哲:“我在北疆,一样能守护你。我守护大周国,就是守护长公主。”

“不一样。”昭元:“大周是大周,我是我。大周如今安稳无危,赈灾提上日程,一切百废待兴。可调剂粮草、出谋划策的是我,河道结冰、粮草难行,煎熬的也是我,而不是边疆的将军。”

霍哲噎住:“……那改走陆路?”

“走陆路,人背马驼?”昭元似是听到一件好笑的事:“耗费的人力不说,人也吃粮,马也吃粮,路阻且长,每车粮草运到关中还能剩多少?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期待过,从江南调度的粮草能按时抵达。前几日从京都启程的辎重车,才是我们唯一的赈灾粮。但那些还远远不够。我带你来,带千牛卫的精锐来,是为了让你们去抢关中官绅的私仓,去劫富济贫,这才是你能帮我做的事,你明白吗!”

“……我现在明白了。”霍哲说。

他静立着,像在思索,又像在挣扎。

昭元不再看他,对尤女史吩咐:“我们回去。”

尤女史扶着她,一步一步往驿站走。

走了百来米,层层叠叠的树木已将两方人完全阻隔,他不再能看见她。

昭元停步,拉住尤女史,道:“给我请大夫。”

“公主,”尤女史担忧地问:“您怎么了?”

“我身体不适,”昭元甩了下头:“方才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难受极了。”

尤女史赶紧应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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