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的是,第二日,张不移到国子监授课,柳二郎率领诸位学生,提出“游学”之求。

柳二郎呈上请愿书,说明情况:“博士,我与一众同窗商议过,想追随关中赈灾的队伍,见识一番百姓疾苦。您之前也说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谨遵之,这次的事,希望博士允准。”

其它国子监学生,无一不眼神殷切。连素日与其不和的孙二郎,也点头附和。

张不移接过请愿书,打开一看,看完笑道:“不必紧张,尔等有向学之心,我自然不会阻挠。不过,得等我禀报国子祭酒后才能定夺。”

柳二郎喜上眉梢。

当日,张不移又领着学生们去拜见国子祭酒,祭酒痛快地答应了,甚至说要上奏长公主,让朝廷多多照应。

走出堂厅,众人喜悦之情便掖不住了。孙二郎道:“昨日听说安阜那小子告假去关中,我羡慕得心痒,没想到今天呐,哈哈哈!”

张不移嘱咐众人:“此去途中,记得要耳聪目明,多看多思。”

柳二郎跟在张不移身侧,闻言惊讶:“博士,难道你不与我们同去?”

张不移猝不及防:“啊,这……”

“途中若无良师,我们岂不是睁眼瞎?”柳二郎抱怨,又疑惑地询问:“博士因何事顾虑?这次游学可谓天赐良机,又有长公主坐镇,必能看尽人间百态。”

张不移沉默。你怎会明白,正是因为长公主在,我才踟蹰啊。

他想见她,又不想见她。

“博士,”柳二郎神情诚恳:“请一定要与我等同行。否则,我等只是游而不学,此行不如罢休!”

他倒退两步,俯身作揖。

周围人不明其状,聚过来问情况。柳二郎向他们解释:“博士说不与我们同行。可不与我们同行,途中我们找谁解惑?”

听此,众人纷纷效仿柳二郎作揖,齐声道:“请博士赐教!”

孙二郎挠挠头,跟着作揖。

张不移被逼得推拒不得,思绪烦乱。终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诸位快起身,我既担任你们的博士,必然会尽职尽责。”

柳二郎抬头,追问:“您答应了?”

张不移:“对!”

他屏息告诉自己,关中之行与长公主无关,只是为了……只是为了传道授业!

众学生欢呼,心满意足。

.

霍府

炭炉暖烘烘地烧着,屋内温暖如春。赵氏坐在榻上,失神地想事情。

旁侧有一张四角高桌,高桌上放着个黑漆描金长条匣子,此刻匣子正敞开,露出里面的蝶恋花黄粉二色金镶玉步摇。

昨日,赵氏带着这只步摇登门张府,本意是将它送给张氏姑娘作为见面礼,以示爱重,不料根本没见到人,步摇也就没机会出手。

好在张夫人还算热络,瞧态度似乎是有意。虽然没见到真人,但张氏是百年世家,想来教导出的姑娘必然也是蕙质兰心,定能让父亲满意……

不行,还是得找机会相看一次才好。如此,她对父亲、对亡夫才能交代。

来年初春,子理就要及冠,紧跟着就要跟父亲去北方打仗,婚事迫在眉睫了。

至于婚事为何会弄得如此匆忙,全因早些年霍家家道中落,子理又没有功名傍身,赵氏不愿意去将就那些小门小户的姑娘,便一直搁置不谈。

这两年先帝对子理青眼有加,子理节节高升,甚至传出先帝有意让他尚公主的流言,赵氏脚踩不到实处,悬着心,亦不敢随意跟人议婚,便拖到此时。

今年冬,先帝崩逝。不久前,父亲卫国公突然问她,可有为子理相看贤妻。赵氏这才明白,尚公主什么的都是谣言,于是这才开始着手婚事。

四处打听下来,杨相之女明眸善睐,可惜年纪太小,还未及笄;皇戚曹家的姑娘,据说要入宫,也不行;而这位张氏嫡女张瑜娘,年十七,又有孝名在外,赵氏觉得最合适。

赵氏长呼口气,抬手按按晴明穴。

这时,管事领着一小兵进来,垂手禀报:“老夫人,国公府派人来了。”

赵氏睁眼,看向面前二人,视线落在面生的小兵身上。

那小兵行个礼,掏出一个信封,说:“夫人安。国公爷派属下将这封信交到霍郎君手上。”

“给子理?”赵氏接过信,问:“写的是何事?”

小兵摇头:“属下不知。”

赵氏沉吟,道:“近日,子理夜宿皇城千牛卫衙门,并不回府,若父亲是有急事……这样,管事,你把信送到皇城衙门去。”

管事领命,即刻去皇城城门下,将信交给城门守卫,让守卫务必交到霍哲手里。守卫拿着信,又拦住个宫人让他送去千牛卫衙门。

这宫人是王常侍的徒弟,听到信是霍中郎将的,转个身把此事禀报给了王常侍。

液景宫,王常侍道:“公主,来龙去脉就是如此。”

昭元垂眸,手上把玩着一方小印章:“写信的话……执笔人必然身居远方。”

她脑海中浮现卫国公的身影。而有关卫国公的最深的印象,便是父皇临终时说的话:“他、他拒了这桩婚!”

昭元心神一震,攥紧印章:“查,信来自何处。”

王常侍领命,俯身后退。

“且慢。”昭元缓口气,喊住他,道:“其实,今日我召常侍来,是为另一件事。”

王常侍停步:“公主请言。”

这两日,昭元已查明白,之前皇帝派禁军驱赶灾民一事,实为曹太后唆使。而曹太后此举的缘由,竟然是因为她的侄女曹女郎,在冬至日去城隍庙进香途中,被山脚下的灾民拦车乞讨。

历来越是上位者越要做出宽厚仁和的模样,毕竟民心为重,偏偏这位曹太后却愈发嚣张,不可理喻。

她马上要启程去关中赈灾,为防曹太后坏事,抑或为奸人所用,昭元打定主意要辖制曹太后的爪牙。

“是这样,”昭元道,将手中印章递给王常侍:“这是父皇的私印。父皇弥留之际,将它交给我,以备不测。这印章,父皇的亲近重臣都识得,幼帝也识得,想来常侍你亦见过。如今,我把它交给你,让你为我办件事。”

王常侍双手接过印章:“单凭公主吩咐。”

“借春采之名,整肃宫廷,换掉宫人。”昭元一字一句,顿了顿,解释:“回想宫变那日情境,齐王叔就算买通禁军,可城门肯定是宫内人打开的,否则禁军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入宫。故而,宫人之中,必有细作。这次采选,把有嫌疑的全部遣散出宫!正好宫变那夜死了不少人,如今各殿、六局还有掖庭宫,人手都不齐全,白给我们一个行事的理由。”

昭元把王常侍招近,低声道:“除此之外,太后的安仁殿,宫人也全换掉,不论你用什么理由。”

……

启程之前,各方终于打点完备,昭元与前来送别的君臣们告过别,安心坐上辇车。

赈灾队伍浩浩汤汤,蜿蜒而去,留下道道深浅不一的车辙印。

夜,队伍停宿于驿站,驿站空屋不足,于是在周边搭建了大大小小的帐篷,烛灯映亮半片夜空。

尤女史正站在屋外,听宫人禀事。宫人说:“不移郎君送来拜帖,说领着国子监学生与御仗一路同行,请御仗多照应。”她呈上拜帖。

“这……”尤女史犹豫许久,始终没伸手去接。

这拜帖,尤女史只觉得是烫手山芋,不敢接。

别人或许不知,但她清楚,长公主不喜不移郎君,肯定不乐意接见他。况且,方才公主得到消息,从江南调往关中的粮草,因寒冬大雪、河道结冰,无法按时抵达,公主正为这事苦恼,她若再去禀报张不移的事,岂非火上浇油。

“女史?”宫人怯生生地出声提醒。

尤女史接过拜帖,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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