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在徐府门口挨了整日的饿,有些收不住,待察觉饱腹感已是胃里难受,为了纾解,便在杨家小院里耍了会刀,上官曦忙唤人来掌了几盏烛灯,借着幽幽火光,朝杨岳笑道:“功夫倒是长进了不少。”

隔了段距离的今夏听到,转身后敛了刀势,称赞道:“上官姐姐好眼力啊,果然是行家,这套刀法是大人以前教我的,可惜还没使过他的绣春刀。”

“我看还是别,你这样的,得对犯人负责。”杨岳讪笑,别开眼有些不忍直视。

今夏主动提及陆绎,神态平静,语气欢快,似乎并无异样,此间几人心中不由得松下口气。

“头儿,那童宇没说什么罢?”她记挂着扣银子的事,无暇与杨岳贫嘴,将长刀归位后,忐忑问了句。

杨程万淡淡回道:“我自己的人还不能告个私假了不成。”

说罢,皱眉看了看她,“先搁下手里的案子,好好休息几日,脸色太难看了。”

今夏抚着脸,又揉了揉,直至脸皮发红发烫,有些着急道:“我脸色挺好的啊,”要她闲在家,还不如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杨程万却不再说话,起身回了内堂,眼见前路被堵死,今夏只得跌坐在石凳上,望着月盘高挂的夜空叹息,转首再望着杨岳叹息。

“夏爷,你别用这种眼神瞅我,我可帮不了你。”爹爹决定的事,他向来没法违拗,尤其六扇门里近来确实没什么要紧事,便是有也只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且不说差事苦,赏钱少,处理起来倒比大案子还繁琐。

今夏是自小在街头疯野惯的孩子王,上蹿下跳,没有安静的时候,除了在陆绎跟前能消停片刻,其余不是捉贼就是在捉贼的路上。可杨头儿的话,她与杨岳一条心,不敢拂逆。

于是努努嘴,朝内堂扬声道:"头儿,您歇着,我回了。"复又握住上官曦的手,"姐姐,得空我再来看你。你如今是双身子了,大杨要是敢欺负你,只管狠揍。"

杨岳闻言,食指抵着鼻尖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与上官曦修成正果也是费了许多精力,如今得偿所愿,只恨不得贴在心窝子里疼惜,当即摇头讷讷道:"夏爷多虑了。"

今夏鼻腔哼了下,想起他方才揶揄的话,咬了咬牙,朝着杨岳脚尖踩了下去,力道不重,也不轻,恰能叫他低低哎呦出声。

她朝外走时,杨岳相送被她撵了回去,反而杨程万步履不稳跟了来,朦胧月色下,他神情复杂,想起当年的夏府,一晃数年,那个举着糖人儿满院子跑的小丫头早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甚至她骨子里流着夏言一脉相通的正义凛然和不屈不挠的气魄,不由得感慨万千,思忖再三,到口中的话却是变成了寻常嘱托之词。

今夏不疑有他,一一应承,见杨程万仍立在门口,也不敢离去,风声响了一阵后归于平息,这档口,杨程万方摆着手示意她快些走,隔了几步距离,她愣了愣,晚间来时,杨头儿也不曾问过徐府内的事,未免他徒增忧思今夏索性缄口,可杨程万是何等人,即便她只字不提,也能猜到一二。而今他最担心的莫过于若此行未打动徐阶,反叫他留意到今夏,那才是大事。

只他不曾料到,转机来的如此之快。

数日后,午时才过,适逢雨丝纷纷,今夏却一路踩着泥泞,待至杨家,已是身上透湿,上官曦正手执谢霄迢迢寄来的书信,见到今夏的狼狈模样,诧异问道:“这是怎得了?”她一面唤人打来热水捋了方帕子递过去,一面折身去房里翻来一身干爽外袍。

“姐姐,杨头儿呢?”今夏急问,许是淋了雨,唇色泛白,乌黑的发丝贴在鬓角,映着她明亮水润的眸子,十分摄人。

上官曦微怔,指着另一侧耳房,还未开口,人已飞奔出去。

这一日,她还是等到了!虽与预期相差甚远,但是往后她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岑福在诏狱曾经的旧识暗中告予他,昨日首辅徐大人突有呈奏,李公公等人在殿外候着时,听到圣上勃然大怒,摔了折子,却未迁罪于徐大人,其后,徐大人在殿中待了整整两个时辰,期间雅寂无声,除却偶间的几声叹息,再无其他。

次日,圣上口谕便传入了诏狱,赦免陆绎死罪,但是□□终身,且不得探视。

她从岑福口里听说时,怀里正抱着一把柴火,皱巴巴的裙角被刮了一条细细的破口,花猫一般满是灰垢的面皮上瞧不出情绪,灶间的袁陈氏久久等不到柴火,走到院中唤了几嗓子,今夏才醒悟,将干柴塞给岑福,抑制不住欣喜的朝杨家匆忙跑去。

“有圣上口谕,亲赦大人死罪,只是因陆家与严家曾结交,此番严氏虽倒,但因牵连甚多,大人怕是还要吃些苦。”今夏气息不稳的说着,她面前的杨程万如释重负,心底的大石险险落下,连着几日的惧怕登时化作一阵晕眩。

“头儿……”今夏几步上前搀着他坐下,倒了杯水搁在杨程万手中,“是徒儿不好,害您担心了。”

“你这股子劲,倒叫我想起你娘,她虽是个柔柔弱弱的娇小姐,但是脾气犟,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放弃,”若两情相悦是场角逐,那最先放手的是他,少年的磅礴之志容不得他人含沙射影的指责,他走后,林荷嫁给夏言之子夏长青,而他的一番作为终究还是无法护住她。

“我姨也这般说,不止性情连容貌也相似,”今夏随口接道,她生的好看,在与沈夫人相认时,便又认清了几分,毕竟林家闺女个个蕙质兰心又才艺俱佳,譬如娘,一手刺绣功夫冠绝闽中,譬如沈夫人,谪医似仙治病救人,至于她嘛,虽无长处,但追踪术尚拿得出手。

“是很像,”饮了口茶,杨程万垂目打量今夏一瞬,随即他话锋一传转,皱眉道:“我听杨岳说,你又揽了几个案子?”

今夏没回话,故作镇定的盯着门外雾蒙缭绕的雨丝,她宁愿闲在六扇门,也不想窝在家里被娘亲唠叨,耳朵快要长出茧子了,连袁益都听不下去,拾了书躲到了夫子家里。今夏想起算好时辰的绕开杨岳去上差时,童宇大惊小怪的嘴脸,憋不住呛了他几句,谁知道他就给闹得人尽皆知。

“我那不是替兄弟们分担麽,咱们六扇门人手紧缺,现下大大小小的卷宗案子都快堆满了,”今夏嘟囔。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杨程万打断她,诚然他是关心则乱。

不过袁今夏却似醍醐灌般敲了下脑门,“今儿休沐,我还有顶顶重要的事找大杨呢。”

明日除夕,她想去诏狱,与大人一同守岁,但是饺子还未学会包,这种精细活她向来缺些耐性,少不得费劲。

“寻我作何?”捧着一盘小酥肉的杨岳立在门外,狐疑的看向今夏,他将盘子摆在杨程万手边,又替他续满茶水,“爹,方才也不见您吃多少,我才炸了些酥肉,您吃点罢。”大抵是困顿,杨程万摇头,只称有些乏累,去了内室休息。

一边的今夏吞咽着口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青瓷花的圆盘子,“大杨,这上头淋的是白芝麻?”

她这副眼馋的模样杨岳熟捻极了,遂笑了笑,“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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