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过她,绝不说出她的名字。”元昊的眼神骤然一黯,“正如她至死也未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元弘嘉闻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有些迟疑着说道:“那个……男人……什么男人?”

元昊盯着他的脸庞,细细打量着。是了,又是那种眼神。

过了半晌,元昊才慢慢开了口:“你只有嘴唇像你的母亲,别的都不像。我每次看到你,都能透过你这张脸,看到那个害死她的可恶男人,也就是你的生父。”

“我的生父?”元弘嘉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心中不禁又惊又痛。

“真是一副好样貌啊,”元昊死死盯着他,脸上有露骨的愤恨之色,“想必你的父亲,就是靠着这张女人无法拒绝的脸,对她始乱终弃,骗她私奔,却一个人跑了。我恨你父亲,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我又实在喜欢你的母亲,我打算娶她做王妃,想承认她腹中的孽种,但……”

元昊一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眼角有泪缓缓流出。他立刻用手指拭去,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父皇得知了此事,威胁要将我贬为庶人,我那时太年轻,不得不屈服。你母亲回到老家,生下你这野种后,她难以承受千夫所指,最后不得不自缢而亡……”

元弘嘉怔怔听着,不知什么时候热泪滚滚,顺着下颌滴落到衣襟上,他只觉心中一片凄惶。

“你母亲自尽前,写了一封绝笔信,叫贴身婢女抱着你来找我,恳求我隐瞒你的身世,将你抚养成人。我已经有愧于她,怎么可能拒绝她的遗愿?于是,我将你抱回府上,声称你是我在外面生的庶子。”

元昊停了下来,胸口剧烈起伏着,眉头紧蹙,似乎挣扎着从一场长梦中醒来。他是醒来了,可是脸上那种鲜活的神采和愤恨也消失了,又恢复成之前疲倦的病容,语气中满是苍凉之感:

“如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大多已不在人世,我也快了。我完成了你母亲的嘱托,先是给了你临安王庶子的身份,又同意你过继给济阳王,如今你已经是一等王爵,应该知足了。”

元弘嘉默默听着,满脸是泪,莫名其妙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凄苦得有些阴森,他冷冷说道:

“这么说来,你一直讨厌我,是因为我这张脸。”

元昊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想过,干脆忘掉你的身世,就当做路边捡来的养子,可是我做不到。”

“既然如此,你就早该让我明白,我的存在本身就令你厌恶至极,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元昊闻言,病倦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是了,元昊不懂。

元弘嘉的肩头仿佛压了千钧之力,费了好大劲才艰难站起来,冷冷看着元昊。

眼前的这个男人,多年以来,作为元氏宗族公认的领袖,威严、忠厚、公正,这个他当做父亲一样仰慕了半生的男人。然而,他却从来不曾把这些表现在他面前,留给他的只有冷漠、刻薄和敌对。

是了,元弘嘉不懂。

从小到大,他饱含嫉妒地看着元昊管教承光,虽然严格却不失慈爱;他甚至嫉妒家族里的任何一个孩子,靖云、宁熙、定武……元昊都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那样认真管教着,那样认真疼爱着。

这样好的父亲,对任何孩子都这样好,却唯独这样厌恶他。那么,一定是他自己有错,不可能是父亲的错。因此,他那时就下定了决心,要变得足够优秀,这样才能得到父亲的认可。

然而,元昊今天的这番话,让他多年来的全部努力,都成了一场笑话。

他甚至根本不是元家人,如何跟元靖云争宗主的位子?他的身世、他的血脉,甚至他的这张脸,都早已注定,他从一出生,就已经输给元靖云了。

更可笑的是,他为了得到父亲那份永远都不可能施舍给他的关爱,已经付出了太沉重的代价。

“你知道济阳王为何没有子嗣?”元弘嘉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自幼体弱,卧病多年。”

元弘嘉没有说话,仿佛挑衅一般,刻意扬起那张俊美非凡、令元昊厌恶至极的脸,露出一个放肆绝艳的笑容。

你所看重的一切,就由我来亲手毁灭。

他没有行礼告退,径直转身走了出去,任凭心中那段尘封的往事,在黑暗中翻滚着、叫嚣着。

?

那年,元弘嘉十六岁。

济阳王元振没有子嗣,向元昊提出将弘嘉过继为世子,将来承袭他的王爵。元昊作为宗主,很难拒绝这样的正当要求,只说看弘嘉的意思。

按元弘嘉自己的心意,当然是不肯的,他仰慕着父亲,从未想过给别人当儿子。可他也有一些犹豫,如果他将来能够继承济阳王的爵位,就可以跟承光平起平坐,或许父亲会因此对他改观。

元弘嘉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单独受邀到济阳王府做客。

然而,他在客室中等了许久,既没有见到济阳王,也没有见到济阳王妃,却在喝了婢女准备的茶水以后,昏昏睡去不省人事。

等元弘嘉醒过来,只觉头痛欲裂。他定睛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他和济阳王妃躺在床上,两人竟然都一丝不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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