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就是活着。
生存需要死亡来衬托。
没有一个场所比医院更能体现生与死的交界。
范天澜环抱一捧鲜花走门去,上午的医院人向来比较,所以他一走进去就很引人注目。但敢于长久将视线放在他身上的人不,无论医生、护士、病人还是家属,他们往往是先看他一眼,瞪大眼睛,宛失语,然后某一刻迅速清醒过来,移开目光,左右张望,好像在确定他们是否身处现实,确认之后又转过头来,飞快地看上一两眼,好像怕被灼伤眼球一样举手挡住半边脸,漏出一点眼角余光,一边窃窃私语。
“是不是……?”
“应当就是……?”
“居然真的是……?”
范天澜经过些蛛网般的视线和低语,穿过走廊,在一间病房门口停下。
他敲了敲门。
“请进吧。”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范天澜迈门中。
是一间单人病房,大大的窗户已经向外打开,将风和光从绿意葱茏的窗外接进来,冲淡了房中衰老和腐朽的息,一名护士正在收拾东西,病床上的老人斜倚床头,两人一齐朝他看过来。
“执、执政官!”护士惊呼出声。
“上午好啊,”老人说,“执政官。”
“午安,塞力斯主教。”范天澜说。
护士强忍着激动出去了,范天澜给花瓶换了水,把花束放进去,花梗自然散开,形成一种凌乱而生机勃勃的模样。
“真美啊。”老主教说。
范天澜来到他床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老人看看他,又看向窗外,“个世界也很美。”
窗外的风景确实不错,树已经长到了二楼的位置,花期已过,蒙着白霜的实在宽大的叶片间躲躲藏藏,树下绿草茵,越过繁茂的树篱可以看见深绿色的广阔田野一直接到尽头的山麓,天气晴朗,惠风和畅,戴着斗笠的农人正在田间劳作。楼下传来一阵小孩子的笑闹声,他们似乎是被附近学校的老师带来探望同学的。
“我好想从未见过……或者在此之前从未想过,个世界竟能变得此美丽。”老主教说,“是你们的功劳。”
“你的贡献不可取代。”范天澜平静地说。
老人笑了起来。
“我只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就好像飘在浪头的一片落叶。”他说,“还有久就是我的死期?”
“三天。”范天澜说了一个非常准确的时刻。
“足够了。”塞力斯主教说。
“我能保留意识到最后一刻吗?”
“你会在死亡前陷入昏迷,直到结束。”范天澜说,“个时间点大约是从傍晚到夜晚。”
“我会嘱咐他们好好安排。”老主教说。
“你想要什形式的葬礼?传统的宗教葬礼,还是新式的?”范天澜问。
“我的死亡也算是对旧时代的一种告别,就将我的尸体火化,骨灰埋葬在那棵树下吧。”老主教说,“死后亦有魂灵,我愿意看到生命生生不息,传承永不断绝……千年之后,有人从窗外了望个世界,依旧从心底发出赞叹,说它很美丽。”
范天澜只是说:“好的。”
病房里安静下来。
老人怔怔出神,然后他问:“拥有长久的生命是什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范天澜说。
老人看向他,意识到他确实不知道,无论这个俊美至极的青年表现出来有强大,他的本质又属于什生物,他现在还很年轻,哪怕以人类的标准衡量,他都是非常年轻的。
“拥有无上神力是什样的感觉?”老人又问。
“我也不知道。”范天澜仍是这个回答。
过了一会儿,老人笑了起来。
“我不应该问您这样的问题。”他说,“人力终有时尽……实际上,有样的天赋真是一种幸运,对吗?就像这个世界的人们能遇到你们,本身已是极大的幸运。”
三天后,奥森郡的前任执政官塞力斯·艾德·亚尔弗列德病情恶化,陷入昏迷后,经过紧张的抢救之后与世长辞。也许是出于天赋者对于死亡的预感,他在去世之前几日就已安排好后事,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几乎见了所有他想见的人,同他们说了他想说的话。他走得干干净净,没有丝毫遗憾。
虽然这并没有减少少人们的悲伤。
奥森郡的人民永远记得,正是这位可敬的老人在遭受残酷的迫害之后回到了片不曾善待过他的土地,将沉沦的人民从地狱般的境况中拯救出来。他慈爱,公正,宽容,凡事亲力亲为,并且善于接受意见,奥森郡正是在他的领导下才得以迅速恢复生机,并做好了成为新行政区一部分应有的准备,不必像其他地区一样经历剧烈的骤变。
依照遗嘱,人们将他的遗体火化,骨灰埋入奥森中学的一株树下,所学校是这位老人领导着集体农庄数以百计的成员,从搭窑筑土开始,一砖一瓦建设起来的,只有几间瓦房的简陋景象仿佛还在昨日,今它却已经是个面积宽阔,窗明几净,每年走出一百多名毕业生参与到到新行政区各项建设中的着名地标了。
虽然选择了新式葬礼,位老人至死也没有正式退教,是他个人的意愿,就像人们一直习惯于称他为老主教,他生前受人尊敬,死后也哀荣备至,中西区最高执政官主持了他的葬礼,术师为他写了悼文——几乎是人们能够想象得到的最高荣誉了。
对这位老人生平的追忆和对其功绩的评价很快就变成文章通过报纸和广播传播了出去,是一套很正常的合理程序,但对如今已经发展到极其激烈程度的论战来说,联盟的宣传不啻于火上浇油。
出于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考虑,联盟报社的编辑部筛除了很“不恰当”的稿件,呈现在公众领域的大多是较为客观,笔法也较为温和的观点,但民间的舆论却是另一种氛围。时至今日,报纸和广播确实是人们赖以接受资讯的主要途径,但随着联盟发展,不断开辟新的政区,联盟人与外界的交流越来越,越来越深入,他们越来越了解真实情况与“官方口径”之间的参差。
报纸和广播不会宣传谎言,但不同的立场会导致人们对同一事物作出完全相反的评价。
一点尤为鲜明地体现在了与塞力斯主教相关诸事之上。
在联盟内外的政体系中,塞力斯主教是唯一一个没有经过任何形式的选拔,自始至终都是以“旧世界”身份占有权力的特例。无论术师是出于种理由保留——或者有意展示这个特例,他本身的存在就会成为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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