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冷雨之中,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步履悠然地踏出浓雾。
薛沉一袭白衣,缓带轻扬,仿佛周身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微光,皑皑若高山之冰雪。即使正走在无边的黑夜里,也依旧从容不迫。
倒在地上的顾迟舟抬眸望去,睫羽轻颤,眼中半是不敢置信半是喜不自胜。仅凭一个模糊的身形,他便一眼认出了薛沉。
是他是阿沉!他醒过来了!他没事!太好了
薛沉长袖一甩伸出手来,一把银刃长刀便不知从何处飞向了他。薛沉握住刀柄,寒光一闪,就一刀将荀殷手中的绝阴鬼盘劈作了两半。接着还不等荀殷有所反应,他瞬息之间欺近荀殷身前,双手握住刀柄用力刺下!
凭借入魔后深不可测的修为,他轻而易举地破开了荀殷的法体金身,将长刀刺入了他的腹中。
荀殷当即惨叫了起来,他的本命法宝被毁,本就因为反噬受了颇重的内伤,此刻法体金身的防御又被破了,基本已同凡人无异。
薛沉血眸微眯,欣赏着荀殷此刻狼狈的模样,灿金色的瞳仁里倒映出荀殷扭曲的五官,可他还是觉得不满意。痛苦,还不够。
他双手握紧刀柄,缓慢地转动着,竟生生将长刀在荀殷的肚子里转了个方向。
听着萦绕在耳畔的血肉撕裂声,他用力一划,用极为缓慢而折磨人的力道将荀殷的肚子狠狠剖了开来!一时间,源源不断的鲜血滚滚涌出,肠子混着皮肉和脂肪流了一地。
“啊啊啊啊啊啊!!!!!”
比刚刚还要凄厉数十倍的惨叫声响起,余音高亢地回荡在断崖之上。
目睹了如此血腥残忍的一幕,半空中的青衣修士不禁微微眯起眼睛,他身后的苍术却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这个向来狠辣惯了的大汉竟垂下了眼睛,不忍再看。
过了许久,荀殷的哀嚎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他还未完全断气,勉强睁开眼睛向薛沉看去,刚对上薛沉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血金瞳,就如筛糠般颤抖起来。光是看着这样一双眼睛,他就莫名地恐惧不已。浑身上下每根汗毛都好像竖起来了,仿佛有无数密密麻麻的钢针包围着他,就要往他全身的毛孔里扎似的。
此时此刻,他竟坐立难安,险些控制不住要马上跳起来逃走的冲动。然而,事实却是他如今整个肚子都已经被薛沉剖烂了,只差那么一点就要被活活腰斩了,根本无法动弹分毫。他只能乖乖躺在地上犹如砧板上的鱼,任凭薛沉发落。
荀殷望着薛沉那尚且有些稚嫩的面庞,心中惊骇非常,这般小的年纪,怎么会
怎么会有如此浓烈而纯粹的杀气?!
“你你究竟是谁?”
薛沉仍是一脸漠然地看着他,眼中不含一丝情绪。
“你知道我是谁。”
“不可能这、这不可能!你不过才筑基中阶,怎么会,怎么会!”
荀殷噗地咳出了一大口血来。
薛沉冷眼望着他现在凄惨的模样:“自师傅死后,转眼已过了八年你可知这八年来我一直都在想什么?”
不等荀殷回答,他又淡淡道:“如何取你性命?不,我一直都在后悔。后悔为什么当初那一箭我射偏了我本该射穿你的心脏才是。”
“咳咳、咳咳咳”身下的血越流越多,汇聚成潭,荀殷早已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对他的惨状视若无睹,薛沉继续说道:“师傅养了我六年,可这六年的教养之恩,我却足足用了八年来还说来真是惭愧,你知道么?便是杀了你,也只还清一半。”
他的声音低沉而舒缓,带着一丝沙哑,却莫名好听。好听得纵然话语里暗藏着凌厉的杀意,也还是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饶、饶我一命”
荀殷喘了口粗气,挣扎着伸出了一只沾着血和泥的手去抓薛沉的袍角,哀求道。
先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早已烟消云散。
薛沉却再也没说一句话,目光淡淡地看着他,如同看一个将死之人。
紧握住刀柄的手,缓缓举了起来
看见他的动作,荀殷立刻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仿佛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般,朝半空中看戏的两人歇斯底里地大吼:“救我!!救我啊!!!”
始终事不关己的青衣修士似乎颇感意外,然而面对荀殷的求援,他却仍旧无动于衷,根本没有要管闲事的意思。
眼见荀殷就要死在薛沉刀下,苍术有些焦急地上前了一步,似乎想去阻止。
不料,青衣修士却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不急。”
苍术皱眉道:“可是”
青衣修士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苍术就默默地闭上了嘴,眼观鼻鼻观心,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虽没有他二人的阻挠,薛沉却依然没能顺利杀了荀殷。
只因那些黑衣覆面的魔修还余下几人,他们本被先前薛沉意料之外的突袭怔住了,此时见主人受制于人,反应过来以后纷纷一拥而上,叫嚣着朝薛沉冲来。
可还没等他们靠近薛沉十步的距离,只见薛沉背上霍然一下抽拉出一双巨大的灿金色羽翼,每根金羽上都缭绕着赤红的火焰,迎着狂风骤雨烈烈招摇。
薛沉轻抖了下赤焰羽翼,熊熊烈焰便从地底窜出,将所有的黑衣魔修瞬间焚烧殆尽、通通灰飞烟灭!甚至,这些倒霉蛋临死前还来不及惨叫一声。
荀殷顿时更加疯狂地求饶:“我有眼无珠,英雄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薛沉对他的求饶充耳不闻,他面无表情地举起长刀,冷冷挥下!
只一刀,便干脆利落地将荀殷的首级斩落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荀殷脖颈间喷出的鲜血溅上了薛沉的脸颊,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了他的脚边,薛沉眼底的血色才悄然褪去。
当一切落下帷幕,苍术才猛然发觉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并没有持续多久。
甚至连半盏茶的时间都不到。
这时,薛沉蓦然抬头向半空中的人望去。
甫一对上他冰冷的视线,苍术就猛地打了个哆嗦,赶紧缩了缩脖子垂下头,竟不敢再与薛沉对视。他身旁的青衣修士却面色如常,依旧是折扇轻摇,仿若致意一般,朝薛沉淡然一笑。
随后一阵轻风拂过,他便带着苍术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沉疑惑不解,搞不明白此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一场恶战下来,唯独他最逍遥自在,既不杀人,也不救人,从头到尾竟真的只是在看戏,还看得光明正大。
古怪之极!
黑夜里的阴雨绵绵不停,间或夹杂几声电闪雷鸣,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在泥泞的地上,肆意冲刷着崖上的鲜血。
今日,不知有多少人埋骨在此。尸骸遍野,血水横流,整个落日崖如同炼狱一般。
当王菀愣愣地抬起头,泪水涟涟的眸子里倒映出了薛沉的影子。她的薛大哥,就像九霄上的神明一样从天而降,再次救了她从地狱里,救了她。
下一刻,王菀便又惊又喜、又哭又笑地扑进了薛沉怀里。
“薛大哥!!!”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又还下着雨,经过刚刚那番劫难,她的身上几乎一丝不挂,赤裸又娇小的身子被冻得瑟瑟发抖,整个缩进了薛沉怀里。她紧紧抱住薛沉的胳膊,忽然嘤嘤啜泣起来,看上去宛如一株严霜里徐徐绽放的白梅,娇柔又可怜。
“呜呜呜,薛大哥你终于来救我了!菀儿好怕!菀儿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薛沉一言不发地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宽大的外袍将她整个人都紧紧裹了起来,可随后却推开了她。王菀一怔,喃喃唤道:“薛大哥?”
他站起身,向伏倒在地的顾迟舟走去,将他扶起,小心翼翼地揽入了怀里。那动作,比刚刚扶起王菀时,还要轻柔仔细。
看着眼前这一幕,王菀整个人都愣住了。一簇嫉恨的火苗逐渐在她心里越烧越旺,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烧成灰烬。
薛大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王菀出神地拽紧了薛沉披在她身上的衣袍,指节用力得近乎发白。
“阿沉”
顾迟舟微微清醒了些,大雨淋湿了他的长发,一张清秀的脸庞在雨水的冲刷下白得几近透明。他眼眶微红,目不转睛地望着薛沉,轻轻絮语:“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见到薛沉完好无损的样子,顾迟舟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头一歪,便靠在薛沉的怀里彻底晕了过去。他本就受了极重的伤,一旦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便很快失去了意识。
他身上每一道狰狞的剑伤,白衣上每一缕斑驳的血痕,都令薛沉心疼不已。
薛沉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细细凝望着他苍白的容颜,替他拭去腮边的血污,最后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额间,动作间既亲昵又温柔。直到肌肤相触,感觉到顾迟舟微凉的体温,他的心才终于踏实了许多。
从赤玉环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瓶,又从瓶子里倒出一颗九转归元丹给顾迟舟服下。这丹药是无须当年留给他的极好的上品灵丹,专门用来给重伤濒死之人续命用的,可以说是珍贵无比价值连城。统共只有三颗,即便是他自己,若非只剩一口气,他也舍不得用。
做完这些,薛沉才一边搂着顾迟舟,一边单手结印,将一只千纸鹤形状的传音符放了出去向宗门传讯求援去了。
除了他和顾迟舟之外,如今落日崖上还活着的人,只剩下一旁无甚大碍的王菀,以及一息尚存却昏迷不醒的冯远清和叶落秋。当初下山时,本以为有莫闻声带队,他便没有向宗门申请云舟,如今他一个人可没有办法御剑带这么多人回去。
注:云舟是可以御风而行的飞舟之泛称。乃玉华宗特有的可供宗门数百人同时出行的法宝,第十四章“叩仙门”出现过。云舟是价格高昂的上等飞行法宝,小门小派或普通散修鲜少能够拥有,即便是在玉华宗内,也只有亲传弟子可以在下山时申请携带。
另一头,回魔宗的路上。
青衣修士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低低一笑,喃喃自语道:“这孩子,果真是长大了!”
他们正御风而行,由于风声喧嚣,苍术有些没听清,不由问:“落星大人,您方才说什么?”
青衣修士却只是摇了摇折扇,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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