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的黑纱在夜色中显得分外瘆人,从门外吹来的风拉扯着悬挂在梁上的黑纱结,迂回在空荡的灵堂里发出呜咽的声响。江恨水径直走向放在灵堂中央的棺材,白天精巧的元宝在晚上看来倒是更像一艘勾魂的鬼船,世上的棺材无论做得再怎么精巧,里面若躺了个死人,是绝不会教人觉得可爱的。江恨水把手放在棺材的盖板上,暗中运劲,只听得“叮胱”两声,打入寸余的钉子竟纷纷弹起,掉落在地上。

棺材的盖板放在脚边,像一只巨大的翘头的靴子,在月色的映照下,成堆泛着晶莹光泽的珠宝足以让任何一个见到的人心动。江恨水平时或许也会心动,只可惜这些财宝都是放在棺材里的,放在棺材里的财宝和躺在棺材里的女人一样,就算在外面的时候多么动人,一旦进了棺材里头就和死灰没什么两样了。

江恨水一直觉得财宝本来就不该和棺材放在一起,应该和棺材放在一起的只有死人,可惜这个棺材里面也没有死人。

小时候江恨水很怕棺材,因为他知道每一个棺材里面都躺着一个死人,而生长在他的家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不论什么样的人,死的时候总是不太好看的。棺材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里面的死人,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可是很少人知道,有时候一个没有死人的棺材要比一个有死人的棺材可怕上十倍。

好在江恨水已经见过了太多奇怪的事情,这样的棺材并不会让他感到多么意外,让他意外的是,青玉飞狐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有价值的多,从一开始的二流匪贼到花间派的弃徒再到现在的空棺材,在这些事情的背后,一定有一个策划的人或者组织,他们在策划这些事情的时候却并不是以完成任务为最大目标,不仅要完成任务还要让事情显得尽可能的平凡,若是自己不插手,这件事情就只会是一个寻常的流寇作祟、家财失窃导致吴家破败衰落的案件。现在这件事情却有一流身手的江湖人士参与其中,吴锦添也忽然生死不明,这一切都明摆着和那尊青玉飞狐有着莫大的联系。可幕后的人却始终要把事情伪装成最平凡的样子,越是如此,更说明青玉飞狐背后的秘密并不简单,甚至那个秘密也早已超过了价值不菲的青玉飞狐本身。看吴锦添当时的样子,大概他自己也不清楚青玉飞狐背后的秘密,想知道这个秘密就只能找到幕后的策划者或者是吴锦添当年的神秘友人。

江恨水长长叹了口气,事情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原点。现在要让事情有所进展似乎只有找到那个吴锦添家中收藏青玉飞狐的密室,看是否有什么蛛丝马迹留在其中。然而这个家宅江恨水也已经基本检查过一遍,每个房间都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白天不好直接查看的灵堂和东厢房刚才粗看之下也没发现什么端倪。倘若真要一间一间一砖一瓦仔细找下来,这座宅邸虽然不是穷奢极欲大兴土木建成的,也足可以让江恨水在这呆上一两个月了。他在心中暗暗叫苦,要是把那个自称巧手无双来去无影的家伙也一并带来自己就不用这么伤脑筋了,只要用他那双手一摸,什么机关陷阱都自己显现出来了,可要从嘉兴将他请来,舟车劳顿又是月余,何况这件事情似乎牵扯甚大,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将自己的朋友卷入进来。

江恨水走出中堂,月色正浓,缎子一般的月辉洒落下来,将高高低低的翠竹拉成一条条参差的影子,照在四扇暗红色的扇门之上。一阵清风吹过,地上纵横交错的影子交织在了一起,一片竹叶悠悠吹落在地,像是缓缓沉入湖心的一颗石子。

江恨水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面前的桌上是几摞账目和吴锦添的手记,月色树影静静爬上桌面。一个人若是不愿意把秘密告诉别人,一般也只好告诉自己了。一个怀春的少女要是藏着一个让自己惴惴不安的秘密,你越是问她,她便捂得越紧,但倘若你能看到她的手记,你就会发现那个她噤若寒蝉的秘密早已经被她剥鸡蛋似的明明白白写在了信笺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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