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上楼。 在电梯里,于姣把睡得迷糊的敦敦交给许承安,它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在谁手里,又放心地合上,用猫咪特有的尖细嗓门打着呼噜。 于姣看许承安抱猫的动作笨拙,挖苦道:“许老师,你这人品不行啊,连宠物都不跟你亲。” “宠物?”许承安换了只手去托敦敦的屁股,“不算吧,我平时不怎么宠它的。” “......”于姣觉得可能许承安这人就根本不知道“宠”是什么意思。 电梯“叮”一声,到了十二层。 于姣一只脚刚迈出去,原先靠在墙上抽烟的房东就看到她了,烟屁股往地下一扔,鞋底踩上去碾灭。 呲着一嘴黄牙:“小于回来了?” 接着他看到了于姣身旁的许承安,觉得他也有些眼熟,一时拿不准:“这是...男朋友?” “邻居。”许承安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掏出钥匙开了门,脱了鞋抱着猫进屋。 他家大门敞着。 “哦,我说有印象呢,呵呵。”房东干笑两声,朝于姣抬抬下巴,“那个小于,开门我进去看看屋里给破坏成什么样。” 于姣走过去开门,钥匙刚插0进锁孔,许承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好歹读到了大学,安全意识就这么差?大晚上的给个陌生男人开门。” 他“哐啷”一声合上门,走到于姣身边,面向房东,“我是她学校的老师,现在还是她的监护人,有我在场,你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房东挠了挠挂着大片头皮屑的鬓角,“我也是听说屋里给水淹得挺严重,来跟小于谈谈,扣她押金的事。” 说话间,于姣已经开了门。 家里没有备用拖鞋,她也没那个心思去管地板会不会踩脏。 “进来吧。” 房东咂摸着嘴,背着手进了门,整个屋子溜达一圈,感受跟许承安第一次往屋里看的时候一样。 这小破屋,简直是旧貌换新颜了。 他盯着崭新的墙纸和厕所里洁白的瓷砖,眼珠转了转。 原本只是想借个由头把于姣押在他那儿的一个月租金吞掉——以前他就老这么干,他了解这屋里每一件老旧的物件,比了解他结婚三十多年的老婆还多,这一直是他一笔隐秘而稳妥的私房收入。 但前几天,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突然郑重其事宣布要结婚了,要求他们排除万难也要给他准备婚房。原本他正为这事发愁,眼下......这不是现成的么? 他的目标不再拘泥于那千八百块钱,他改主意了。 他看房子的时间,于姣回了卧室换衣服,反锁了门。 换完出来,许承安正坐在她窄窄的单人沙发上等着,房东从厕所出来,笑得很奇异。 于姣几步走到许承安身边,他站起来。 房东已经措好词了:“小于啊,我刚才只是粗略地检查了一下,发现不少东西给坏了呀。” 这句话差不多就是狮子大开口的开场白。 于姣从后面用肩膀撞了撞许承安,他回头,她朝他眨眼睛。 意思很明显了——监护人,你不是要对我负责吗?上啊! 许承安会意,上前几步,“这事儿,我觉得咱们还能好好商量,不如坐下来我跟你慢慢聊。” 房东笑得像只站在鸡窝前的黄鼠狼:“就喜欢跟你们这样的文化人打交道。” 许承安呵呵笑两声,这是成年人的圆滑。他朝于姣招手,把她叫到跟前。 伸出手,掌心躺着他家的钥匙。命令道:“会沏茶吧?我家橱柜里茶具茶叶都有,沏一壶一会儿送过来。” “行,”于姣答应着,不情不愿拿过钥匙。 许承安像她家的男主人一样,大大方方一指沙发,“来,坐吧。” 两个男人面对面隔着一张迷你型号的茶几坐下,房东摸出一根烟想点着,顾忌地看了许承安一眼,还是撂下了。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房东:“姓黄。” “那行,黄哥,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正好今天你在这儿,不然我们想提前退租,还得专门找你来一趟。”许承安一副成功人士的姿态,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 “退,退租?” “对,这房子于姣因为一些原因,不能继续住了,但毕竟是我们毁约在先,这事你先怎么处理都行。” 我的妈呀,房东心想着,这大学老师有两下子,一眼就看出来他心里的那点如意算盘了。 “那...既然这么说的话,这房子的维修费、重新装修费,给邻里邻居造成麻烦的损失费......”房东无耻地扳着手指头算数。 许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其实让他有点发毛,所以一直闷着头酝酿一个惊人的数字。 “您算算,算清楚一点,我们只想尽快退租。” 于姣端着茶盘过来,没好气地瞪了许承安一眼,动作粗鲁地给他斟上茶。 又以同样叮咣乱响的阵仗,给房东也倒了一满杯。 他撅着嘴,端着茶杯吹气,试探性地抛出来,“那个,一共就算五千吧,我再把剩下的十个月房租退给小于。” “行。” “凭什么?” 许承安又摆起监护人的谱,“于姣,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于姣背对着房东,朝着他做口型:“我一个月房租才一千二。” 许承安视若无睹:“五千没问题,明天这个时间你带着之前的租房合同、退还的租金来找我,我就住隔壁。” 房东没想到今天碰着这么一只肥羊,心里后悔和庆幸相互交织,但过程迅速,没废什么话他就达到自己目的不说,还白落五千块钱。这便宜哪儿找? 因此,忙不迭,凑到许承安这儿,主动跟他握手:“再怎么说咱也是邻居,我没多向你要钱,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以后有事咱们还得互相照应。” 于姣在一旁,心里“呸”了这个臭不要脸的无数声,奈何许承安偏偏乐意给他面子,亲自给他送到了门口。 “那就明晚见啊。” “好嘞。” 许承安倚在门口,还朝徐徐关闭的电梯门里的房东招手呢,冷不防的,从背后飞过来个柔软但挺有分量的东西,砸到他的后背上。 转过身低下头一看,是于姣扔过来的海绵宝宝抱枕。 苦着一张皱巴巴的脸,看着怪委屈的。 许承安把它捡了起来,自顾自地:“这个不错,我直接拿过去了,省得你搬过去的时候东西太多,麻烦。” “有你这么当监护人的?伙同外人来坑我,你该不是见色起意看上他了吧?” 许承安知道她这是在故意恶心他,并不打算跟她深入讨论这个话题。“坑你什么了?钱么?” 这简直太不值一提了。 “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许老师补给你。” “那我也不见得一定得搬到你那儿去!”于姣不服气。 许承安成竹在胸,悠闲地迈着两条长腿往外走,回自己家,“你身份证还在我手里,住不了宾馆。看你房东那个样子,你不会想当‘钉子户’,坚决不搬走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吧?” “你——”于姣又把手边剩下的那个派大星扔过去。 许承安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往旁边一歪,躲过去,又敏捷地趁着它还没落地之前拽住了一条短腿。 “收拾好了就过来,我不关门。” 于姣气得连拍了几下自己的大腿。 还不关门?意思等她主动给自己打包好送上门。 怎么一夜之间就冷了蚊子都不见了?不然非得咬得这个为老不尊的许承安满脸包。 ———— 这边许承安算得上志得意满,把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并排摆在沙发上,怎么看怎么顺眼。 可似乎总有人看不得他高兴一样。许承安洗完手正准备去厨房热两杯牛奶,电话响了。 他擦干净手上的水,走到客厅去接电话。 一串陌生数字,归属地是本市的。 “喂?” 对方好像没准备好他会这么快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了模糊的两声人紧张时咽口水的声音。 接着,“看来这个号码是对的。承安,我是秦蔚。” 许承安刚刚还挂在脸上的笑意顷刻消失。 “什么事?”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一起喝了杯咖啡,虽然他们俩全程零交流,但秦蔚的来意他已经知道了,不就为了一个“毕业十年”的同学聚会么。 “哦,我就想跟你说,我联系上周老师了,他今年退休被返聘了,还一直上着班呢,所以同学聚会我自作主张定在周五晚上,毕竟十一是个长假,各有各的出行计划,人就不容易聚齐了。” “你安排就好。”许承安按了按太阳穴,他本来也没打算去。 但秦蔚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承安,你还记得周老师吧?当年上学,他就最偏心你,毕业这么多年还一直关心你,我听说明年他就要去新西兰了,以后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不会不去的吧?” “你把时间地点告诉程煦就好,我会准时到。” “好...还有,那个女孩的事,程煦跟我说了,我也觉得她挺可怜的,我听说这种受过创伤的孩子有时候会出现一些臆想、说话颠倒的症状,所以,我知道她不是你女朋友,也很同情她。” “你说什么?”许承安拔高了音量,攥紧了手机。 “程煦也是好心,毕竟那么多年同学了。承安,我想跟你说,我跟Paul分手了,因为......喂?喂?” 许承安胸膛剧烈起伏着,掐断了电话。 那边于姣认了命,正踢着一个带轮子的整理箱往门口走,就看见许承安气势汹汹地冲出来。 扔给她一句“一会儿搬完东西自己喝了牛奶先睡觉”。 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带。 他应该是很着急,连着摁了几下电梯的下行键,进了电梯看见她还傻站在门口,“赶紧去收拾好了睡觉!” ———— 程煦家住得离医院不远,许承安疯狂摁门铃的时候,他正在看病例卷宗。 “来了来了——”,他过去开门,“别摁了!” 开了门,刚刚看清是许承安,“承安你怎么大晚上......” “哐!”他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许承安使足了力气,他扶着门框站稳了使劲儿晃晃脑袋才摆脱那种眩晕感。 可立即,“哐!”又是一拳,锤在他胸口上,打得他连连退后几步。 “我操!拿我当沙包打呢?许承安你发什么疯?”程煦骂道,看着许承安又向他挥拳过来,赶紧往前跑了几步,“你要干嘛?” 许承安原地站了站,回身,把门给程煦拽上。 接着,一步步朝他逼近。 质问:“程医生,是你把于姣的事告诉了秦蔚,还有一同在场的刘明凯?” 程煦都几乎忘了这回事:“无意中提了几句。” 许承安冷笑:“无意?干这行,你也不是一两年了吧?这点职业操守会没有?程煦,我当你是朋友才把于姣交给你。” 程煦退无可退,整个人贴在大落地窗的玻璃上,抱着头,狡辩:“我又没有故意泄露病人的隐私......秦蔚以为她是你女朋友,黯然神伤的不得了,都是同学,我只是想帮她个忙。” “帮她?追我吗?我他妈的用你多这个事吗?”许承安抠着程煦的睡衣领子,“于姣的事,我想不想管,想怎么管,统统与任何人无关!” 程煦脸上胸口火辣辣的疼,震惊地看着许承安,跟他对峙。 这么晚他一路风驰电掣赶来...是为了揍他,就因为他一时嘴快,把那个小姑娘的可怜说给了他们共同认识的人听。 不对不对,他这样反常的暴怒,绝不只是因为秦蔚。 许承安的喘息渐渐归于平缓,他松开了程煦,浑身力气像突然被卸掉,一屁股坐在地上。 程煦抚了抚领口的褶皱,对着客厅墙上的镜子一照。 “你他妈的下手也太狠了吧。” 许承安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奈:“她现在正是敏感脆弱的时候,我做了那么多努力,只是想让她健康积极地生活。” 程煦盯着他的背影,颓然的像个失意的老头。 一种说出来并不光彩的猜测浮上心头,越来越清晰。 “承安,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你说什么?”许承安像是被电到尾巴的猫,从地上弹起来。 程煦深吸一口气,“你明白我说的,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否则你费尽心机为她做这些,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年纪大了父爱泛滥了吗?” 许承安摇头,像极力否认着什么,“不可能的,她还那么小啊。” 程煦挂着彩的脸上表情凝重,“承安,虽然这...不道德但我得说,这种情况的发生,并不罕见。我不想用那个身份来定义你现在的情况,但究竟你对那个小姑娘是个什么想法,你应该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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