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承安已经习惯了于姣对他的拒绝。 这次赶在她的一个“不”还处在嘟着嘴没发出声音的萌芽阶段,搬出了他自认为很正当的理由。 “程医生说,你现在的健康状况不适合独居。” 于姣从包里摸出一根棒棒糖,用牙齿撕开包装纸,糖塞进嘴里,右边腮帮子立刻鼓起来,“那也不适合跟你同居吧,许老师,你放心,像我这样没爹没妈的孩子命硬着呢。” 她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反正都已经倒霉成这样了...哎我离本命年还早啊,最近也没踩井盖啊。” 许承安:“......我记得你说过,来成大是为了你爸。你觉得你爸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他能开心吗?” 他捏着于姣手腕的力气使得大了些,把人往他身前拉,近到他一低头,下巴就能触到她头上的碎发。 于姣仰着脸,那双弧度弯弯,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这会儿蒙上了一层水气,“我倒希望他能站在那儿中气十足地骂我呢,可事实就是,我不可能再跟他说一句话了,甚至再见也来不及说。他现在被埋在泥土里,烧成了一把灰,成了一张越来越褪色的黑白照片。” 于姣“咯吱咯吱”咬碎了糖,带着锐利尖角的碎渣扎得她舌根钝痛。 “我爸半辈子,都是外人眼里的笑话,他的同事们笑他窝囊,快退休了都没怎么晋升过职称,笑他癞蛤0蟆吃天鹅肉,笑他被人带了绿帽子,还笑他生了个漂亮女儿却遗传了他的笨脑袋。我考成大,是因为它分儿高啊,它难考,他们的孩子都考不上,我想给我爸争口气。” 许承安有些动容:“那你更应该照顾好......” “但是,现在他根本看不到了呀。” 于姣手上使劲儿,想把棒棒糖光秃秃的纸棍掰折。 “没有人对我的未来有期许。” 许承安刚想开口,于姣赶在他之前:“至于你许老师,可千万别因为,我觉得你长得顺眼跟你多说了几句话,就真把自己当成是我朋友了,对我指手画脚。我很享受‘孤儿’这个身份带给我的自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还打定了主意,赶在二十八岁之前自杀呢,不然像你们这样越来越老越来越丑,越来越惹人厌。” 许承安已经动了怒,强压着火:“你就这么作践自己吗?” 于姣手上疼痛感减轻很多了,反倒是手腕被许承安攥得太紧,她挣了挣,许承安意识到,松开了手指,露出底下掐出来的红痕。 她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脚上的马丁靴,鞋跟有一搭无一搭地磕着地面。 穿梭在走廊里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忙碌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于姣看着他们,有些出神。 毕竟,他们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做的事,是为了什么。 没有目标,也没有想让他因为自己的一点成绩感到骄傲,没有可想念、惦记的人,有时候安静下来,会很迷茫的。 半天,于姣才说:“许老师,所谓的‘作践’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啊,况且,命总归还是我自己的吧,我有权利决定......” 没想到,许承安陡然提高了声调,粗暴地打断了她:“行了于姣,你能不能别再这么自私了!你觉得不停让自己受伤,假装对一切都毫不在意,每天让人担心你而牵肠挂肚是种很酷炫,值得骄傲的行为吗?” 周围人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不明白怎么突然这个看起来斯文俊美的男人就暴跳如雷了。 于姣像只鹌鹑,拿病历本遮住脸,偷偷拉许承安的衣襟。 许承安手指抵在下巴上,吸了吸鼻子,把盯着他不放的几双眼睛挨个瞪回去。 伸手——把于姣的衣服后脖领攥成一团,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人揪了起来。 一把拎起来装着几盒药膏的纸袋,另一只手拎着她往电梯走。 “就算每天都在作死,也得在活着的时候见够了世面吧。” 于姣徒劳蹬了两下地面,可许承安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臂力也惊人,一路上她的挣扎都是徒劳。 进了电梯,人多,于姣被他推着圈在胸前,为了尽量拉开距离,她只能紧紧贴着电梯壁。 许承安两只手撑在她身侧,“别乱动。” 他们直接去了这幢楼的最高层,电梯门一开,惨白墙上挂着的蓝底金属大字——肿瘤科,闯入视线。 潮湿阴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横七竖八铺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垫子,上面的人或躺或坐,一动不动像尸体,只有当有人经过时收起来的脚还能证明他们是喘着气的。 于姣原本以为许承安会把她带进住院部,让她亲眼看看那些没什么头发的化疗病人,然后借此进行爱的教育,扯着她的耳朵给她讲,看你没病没灾的多幸运。 可没想到——许承安轻轻松松像抓一只鸡仔一样拎着她,找到安全通道的门,拧开把手,带着她继续往上爬楼梯。 “许老师,我们要去哪儿?” 这段楼道很黑,只有头顶上隔几米亮起来的绿色罩灯,于姣几次都踩在了许承安的皮鞋上。 “天台。” 许承安推开那扇吱吱呀呀的沉重铁门,外面呼啸着的劲风立刻吹得于姣头发蓬乱。 她变得惊慌起来,因为身处在这样一个高度,四周除了许承安空无一人,只有茫茫无垠的漆黑夜空。 “许老师……咱们下去吧,我怕高。”她抱住了许承安的胳膊,软了声音乞求道。 但…这并没成功阻止许承安,他像突然失聪又失明,拉着于姣径直往前走,站到了天台探出去的那块边缘上。 再往前迈一步,他们就可以一起去见马克思了。 “想死的话,这儿很快。”许承安的声音在于姣耳朵边上响起,她浑身一激灵。 “现在你站的地方,上个星期刚有个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跳下去,她就来自你刚刚皱着眉头嫌弃的肿瘤科,没钱治,也不想拖累家。于姣,你还没她勇敢吧?” 于姣一动不敢动,“许老师,我们下去说好不好,我害怕……” 妈的,下去之后,我弄死你! 许承安却突然吼了起来。 是的,吼。 “不是活着没意义吗?不是要赶在28岁之前自杀吗?要不想活,也别再这么折磨我!” 他在风里咆哮,“不敢死就给我好好活着!” 于姣抖得像筛糠,悲恸地放声大哭起来,胡乱把眼泪鼻涕往许承安身上蹭。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被他这么一吼,连惊带吓,哭是一种很好的发泄方式。 边哭还小声呜呜:“许老师,我不想这么死,太难看了,不不不,我还是想活着。” 许承安刚刚装逼太多,灌了一肚子风,这会儿下腹也隐隐约约疼起来,但于姣能这么说表示她总算是服了个软,他心里踏实多了。 刚刚都没留意,小姑娘害怕,两只手紧紧地环在他腰上,脸埋在他衣襟里。 许承安又心疼了,但不好表现出来,默默在心里给她道了个歉。 宝贝对不起,但我真的...不忍心看见你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许承安拍拍她的背:“身份证拿出来。” “嗯?”于姣泪眼迷蒙的,搞不清他要干嘛,但许承安今晚的表现就像突然失心疯了,安全起见,她该顺从他。 “喏。”于姣递给他,“照片不好看。” 许承安捏着手里的硬塑料片,辨认出上面19941111。 这孩子,光棍节生的。 “想好好活着是吧?” 拿完身份证,于姣又牢牢抱着许承安了,在他怀里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 “那从今天开始到你过生日,我来当你的监护人。” “行…吧。”应该不用办手续,是口头的。 许承安做贼似的把于姣的身份证揣进自己衣兜里,两只手穿过于姣的腋下,把人从外沿上抱了下来。 “走,回家。” 他往大铁门走,于姣亦步亦趋跟着他。 “许老师,下面可黑了。” “……”许承安没回头,只朝后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因为不听话,只能给你拉这个。” ———— 出了医院,于姣才想起来墩墩还在咖啡店,好在给杜雨打过电话,她还带着猫在那儿等着。 取完猫,打车回家路上,于姣还没从刚刚一失足小命不保的惊恐情绪里走出来,对于许承安粗暴对待她的可恶行径十分痛恨。 就算肩挨着肩并排挤在后座上,她也故意一直揪墩墩耳朵尖上的毛玩,不理他。 折腾这么一大通,许承安也累得够呛,对她明显带着报复意思的不搭理并不以为意。 现在想想,他也有点后怕,为了个后青春期的矫情毛孩子,差点把自己也搭上。 下一步,连哄带骗地让人在自己家住下,他能一直看着,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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