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不生气！我有些愕然地看着他，试探地问：“你不生气吗？” 他回视着我，纳闷道：“我为何要生气？” “人参、鹿茸、燕窝，还有这些金银丝锦绣绸缎，可都是我从店里白拿的，一文钱都没给。”我怕他听不明白，特意将每一样东西拿到他眼前，并逐样点明了字号。 李琰不以为意道：“既是自家的产业，你去取用些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轻瞟一眼“小山”，接着道：“你拣用得着的挑出一些，给你父亲送去。” 我木然点了点头，他取过我手中的人参，递给同样一脸怔愣的秋萍，“萍儿，少夫人劳碌了大半日也辛苦了，你给她炖些补品养养身子。” 秋萍这才松了口气，双手接过，笑逐颜开地应了一声。 李琰转目四顾，在小厅里看了一圈，回眸注视着我，温和道：“府里的家具已有些老旧，也是时候置换了。你抽空去一趟昱木坊，让何掌柜按着你喜欢的式样，重新打制一套。以后府里缺什么，你只管吩咐萍儿去置办，无须亲自跑一趟。若实在闷得慌，就去花袭人找花姑姑扯扯闲篇，或者向郦先生讨教讨教音律，可别再折腾那几株紫薇了，满堂紫衣长起来着实不易。”说完，领着傅文径自回了西厢。 自信满满的谋划，却在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间湮灭了，对我来说无疑是个不小的打击。我早已心会如雪，脚下一软，跌坐在凳子上。 黄道吉日，今日果然是个逢凶化吉的黄道吉日！ 秋萍见我意兴恹恹，近前来忧心地问：“少夫人，您怎么了？” 我茫然摆了摆手，只是吩咐她将今日所购之物全部送还回去。 此番失败皆因我估计不足，错估了李琰的自制力，他对情绪的控制能力已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向来知道李琰这潭水很深，但深至如斯境地却是始料未及。是以，我决定使出撒手锏，专攻他的弱点。 据我对李琰的了解，此人心性深沉，又久经战阵，一副心肠更是犹如铁铸，少有事可以触动他的心弦，天下唯有邱思若才能搅乱他内心的一池静水。他不是定下家规，不准任何人擅自进入东厢么？我就偏要闯一闯，看他这回还如何忍！ 平日里有秋萍和银屏两个丫头跟进跟出，我不方便行事，今日，特意寻了个由头，将她们二人支出了府。 我行至东厢门前，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不觉然间竟生出做贼心虚的感觉，我举棋不定，几番欲进又止，可想到事关自己下半世的自由，终是定下心绪，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巨幅绣有“金玉满堂”与“和合二仙”的五福汇拥、鲜花相映的大红喜帐。 雕花大床上的鸳鸯喜被依然平整服贴，丝毫未见动过的痕迹。 西窗下一对龙凤花烛高烧，许是燃得久了，垂落的烛泪凝结成累累串串的殷红，仿佛是血，那么触目。红烛摇曳的柔光下，映照的却是邱思若冰冷的牌位。 放眼四顾，满堂绝望的红，刺眼亦刺心。 我凝身立在门口怔怔发了会呆，鬼使神差地走到牌位前，目光游离间，瞥到几案上摆着香，顺手拿起一炷燃了，插在香炉中，轻叹道：“你我虽素昧平生，但我半世沉浮却总与你脱不了干系，这或许也是一种缘分。既然有缘，给你上一炷香，算是聊表心意。” 我凝注着邱思若的牌位，心海按耐不住掀起了波澜，她是我前半世人生最大的隐痛，至今仍影响着我的生活。默然良久，我喃喃又道：“我一直很想见你，因为我想知道，我前半世究竟是输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看看这个房间中摆设，他为你保留至今，你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可想而知。你究竟有何魅力，能令他为你倾尽所有，以至于你死之后，他仍对你念念不忘？”说着，我深深叹出口气，“可惜，这个愿望已经无法实现了。” 正对着牌位兀自感叹，忽听得身后惊异的一声唤：“少夫人！您为何在此？” 我闻声转过头来，被我支出府去的秋萍赫然出现在门口。 我讶然道：“不是让你携我画像去弄玉阁找萧掌柜么，怎么回来了？” 秋萍几步跨进门槛，一面回道：“我走至半路，突然想起落了东西在府中，便回来取了，经过庭院时，看见东厢的房门开着，所以……” 她突然顿下，低头想了想，复而抬头迫住我，皱眉道：“少夫人，您不会是故意支开萍儿的吧？” 秋萍跟着李琰久了，心性果然要比银屏机敏得多。见心思被她识破，我也不再遮掩，讪然一笑，道：“那日我曾问你家规为何规定不准进入东厢，你却支支吾吾不愿明言，我便生了好奇心，想着进来瞧瞧究竟有何奥妙，又怕你为难，才会出此下策，你可不要多心呀。” 秋萍释然地“哦”了一声，道：“这东厢原是为少爷与邱小姐大婚准备的婚房，后来，邱小姐远嫁突厥，便一直空置至今，能有何奥妙呀？” 她望住我淡淡一笑，续道：“其实少夫人想看，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进来，不用偷偷摸摸的。” 我摸摸鼻子道：“家规不是有禁制么” 秋萍道：“李家的家规中原是没有这条规矩的，是皇上为少夫人与少爷赐婚之后，少爷才定下的。” “这是为何？” “少爷怕您见了会不高兴。” “呀！蜡烛快烧完了。”秋萍见龙凤花烛已将燃尽，忙柜子里取了一对新的出来。 我转头望了眼屋外天色，正是乾坤朗朗，遂有些纳闷道：“天色尚早，为何要点蜡烛？” 秋萍一面取下残烛，换上新的，一面轻轻道：“是少爷吩咐的，说邱小姐怕黑，有烛光照着，她一个人在下面不至于太孤单。” 我不由心叹，李琰待她如斯，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吧。这样想着，心中悲切之余越发的好奇。我望着秋萍，问道：“萍儿，你应该是见过她的吧。邱思若，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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