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的落雨转作大雪,我终于候来了雪,可从未想到会候来一个齐琡。
沐池里,颈间已是火灼一般的痛,掌下皮肉似将擦去。忽听得一声轻响,我住了手,侧耳细听,又是一声。
我竟忘了今日周桓朝会入沧囿!
兽首口中的水停了,听周桓朝轻唤过一声,我忙紧贴着兽首,“南面可有音息?”
周桓朝欣然,“赵峘已亡,江东收复已成定局。王不日来归,请王妃安心静候。”
以数十万军力拖住霍鄣这么久,赵峘终于败了。
江东安定之时便是霍鄣北归之日,真的已不远了。我移一移面颊,“江北战事如何?”
“我不知。”周桓朝微叹了,“初时还能探得江北各州的战事,但辔峡道已封许久,战报传不进京。赵峘已亡的消息还是渠丘於放出,意在使京中旧人失去赵氏国复的期盼。”
如此说,辔峡道便是在和赫人掌控中了。而渠丘於仍有他的退路,这些日来我也不曾在北境留心,于是轻声道,“京中和赫人可有异象,北境如何?”
似有一声轻吁,周桓朝宽怀道,“卜须与渠丘於刀锋相向未久,京城和赫王族将军便有分崩的迹象,查兰王夺王庭称王,渠丘於已无退路。”
这些日里难得听到些可致欢悦的事,却听周桓朝又道,“和赫军中并不见北向调动,想来渠丘於尚无定策。”
“内忧外患,他在中土的根基又不稳固,他不会轻率行事。”
这样说也是在安慰自己,我曾两次从渠丘於的话中听出,他是有备而来,并不怕贸然深入后继乏力,亦不担忧入京后掌控不住人心。而旧人之心,我当日惟有托付给沈攸祯。
我微沉了沉心,道,“沈攸祯还好么?”
周桓朝沉默,我道,“你说。”
“是。”周桓朝应过,又停了停,似在想该如何回答,良久方道,“渠丘於称帝前沈子受挟入宫,出宫时已撞了头昏迷。听闻沈子拒为渠丘於拟立国诏书,渠丘於将他弃于仪天门外,是京中百姓将他送回沈府。至后沈子因事问与渠丘於,好在他没有强言争执只被处以鞭刑,已经好些了。”
他轻淡数语,也能想到当时是何等的惨烈。
我在沈府那么久沈攸祯都不见我,只以手书将一些事告与我。青玹不肯答我有关沈攸祯的问话,她当是知晓的。
我长长吁过,大幸,大幸,他还在。
渠丘於嗜杀,但对文人还是有些敬意的。他弃沈攸祯于仪天门,又有先前五员中郎将头颅与伍敬信传示各府,无非是想震慑住文臣再为他所用。
我一时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终只道,“朝中投与渠丘於的旧臣有几人?”
周桓朝悲怆叹息,“已近十人了。”
竟已有这么多人了,我长叹了道,“可有九卿中人?”
他却是长长一吁,“并无。旧日重臣,有殉有斥,亦有不殉不从。”
我在沈攸祯府中的那些日里所知的朝中事还是太少,手指划过水面,耳边一时响起渠丘於的那句话。
“落水留了隐疾?”
渠丘於竟会这样问我与庄陵,而庄陵竟以上清池对答!
当年我落入上清池着凉受惊不能说话,此事只有哥哥、沈攸祯与华庭知晓,珮嬿也只以为我发了风寒急症,姐姐与孝慈皇后更不知我曾落水。
而那时见过我的,还有他。
渠丘於选定的南下时机与进军之途,阙墉关与上靖关的大败,旧日皇室未被剪草除根,太庙更留了多日只便迁去长陵,这每一事都非因渠丘於胸怀雄略。
可若无渠丘於这一句,我都不敢确信会是他!
我忍不住齿寒,声音几乎是从胸中逼出,“晋王现在何处?”
“什么?”
我冷笑,一字一字吐出,“赵峥,他现在何处?”
“仍在晋王府。”
“晋王府是和赫人护卫?”
“是。”
我只觉得心寒,“他还是晋王?”
良久未听到他的回答,可是,我终于是听到了那个字。
“是。”
我心中凉透,果然是他。
当时还见过我的,只有他。
他清楚我从前经历的战事祸乱,他知晓北面州郡的驻防的缺漏,他与渠丘於有了密协,他的弟弟在南面举事引致江北空虚,渠丘於再一举侵占。赵峘懦弱,此番举事必是他在赵峘身后谋划。若事成,他能夺回皇位。若不成,霍鄣便是不会与渠丘於玉石俱焚,亦会落得纵敌寇侮灭家国的辱名。
纵敌寇侮灭家国,霍鄣万死不能赎罪!
可是赵峥,他竟默允和赫人入中土,借宗室与异族的手覆灭霍鄣!他宁愿看着中土为异族践踏,也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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