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村城离开封不过十余里,城不大,却因一座星花阁闻名于凉国。星花阁主人曾放下豪言:楼内的美人堪比繁星,故名星花阁。 这星花阁说穿了就是妓院,销金窟。 一阁三花魁:秀卿,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善歌;瑞红,能舞,又善诗词;而刘玉培有倾城之姿。 三美虽为妓,气质不凡,兼买艺不卖身,引得多少朝官富商公子哥儿为求见一面,不惜一掷千金。 自小在爹娘严厉教导下成长,战场上的血雨风腥,伴着生离死别,然后入皇宫大院,萧南经历太多,已甚少因事受惊。 偏眼前人着实让她一惊,甚至忘了挣开他扣在腕上的大手。 房内飘着淡淡的迷香,烛火闪烁,她放眼一扫,前堂装潢倒也雅致,酒菜已上桌,可惜瞧不见内堂的模样。 邺城内有几家不错的妓院,她和好友从致曾女扮男装游玩过几回。后被滕王知晓,劝阻无效之下,去信陆夫子那告了一状。 夫子只回了一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滕王执信无言,只叹:什么样的夫子便有什么样的弟子。这狂傲,横着走的凉国第一大儒呀! 红衣公子见萧南不惊不乍,一把甩开她的手,骂道:“你……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孤身乱闯?!” 萧南微退一步,回道:“哦!难道二爷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就进来消费?” 孟从白俊脸一歪,凤眸瞪圆,动了动薄唇,满腔怒火和话语都只能堵在肚子里,任其烂掉。 星花阁内有他的红颜知己,刘玉培的胞妹刘玉枝。玉枝之颜更胜其姐几分,是他的女人,暂寄养于星花阁内。 他是男人,身边有一两个女人伺候再正常不过。只是此时孟从白却不愿萧帐房知晓此事。 况, 这回他来星花阁并非为寻欢作乐而来。 “你来这做什么?” 夜风扬起房内悬垂洁白的绡纱,缠在两人之间,如飘浮的云。 萧南执住两条绡纱在掌间,淡然地回道:“上妓院不是来喝花酒,就是睡花娘。萧某听闻星花阁美人儿天下一绝,来欣赏美人,顺道喝杯小酒。至于二爷为何来此,萧某自然不便过问。” 这白脸小子的嘴比刀剑还锋利。 欣赏美人?! 这些低贱的妓/女能比他二爷还美?哼! 他怒意上场,恨不得明日就找个理由关了星花阁,看他还能欣赏什么见鬼的美人。谁让他是星花阁的主人之一。 孟从白暗讽:“据我所知拙石楼的工钱不足以让萧帐房来此喝怀小酒。” 星花阁是名符其实的销金窟,一般工薪家庭半年的工钱尚只能进前堂喝杯粗酒。帐房先生一年能得几两银子。 就说与他不对盘。 四爷从不过问她的私事。像这回她说春雨烦人,想休假外出几日,四爷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哪像这酒色两把抓的孟二爷。 萧南应对自如:“萧某喝酒不必花大钱,花酒更是萧某喝过最便宜的酒。” 两人共处一室,烛火摇曳,那缕雪白的绡纱半掩脸,柔和了萧帐房的黑白分明,反倒添了几分谜样的风情,教孟从白看直了眼。 这白脸小子真让人恨不得…… 恨不得拽入后堂恣情一番—— 只是孟二爷的坏心思突然被一声刺耳的尖叫打断,有些不寻常的杂音自星花阁后院响起…… 孟从白移了一步。 但见这白脸小子的风情呀……风情依旧。 他俊脸一黑,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说:“随我来!”说罢,不待萧南同意与否,直奔后院。 后院灯火通明,人声吵杂。星花阁的主事华自发刚到场,指挥护院守住现场,又命丫环通知各小院的嬷嬷稳住人心。 孟二上前问:“发生何事?” “有命案。”华自发答。 二爷长相俊美,眼光极高,独享美人玉枝。现下身边这名绿衣少年清俊有色,贵气逼人……难道二爷要换“口味”?! 他不是最恨龙阳之好嘛! 孟从白走进花丛,华自发在后。“死者为男子,年约三十上下,粗衣布衫不像客人。一刀毙命,倒像寻仇。” “可知身份?”孟二又问。 “暂时未知。” 黑夜里一丛白槿中有一名男子倒卧,血腥味在夜中的飘散……孟从白弯身查看死者胸口,刀口利落,定是高手所为。 他对华自发说:“照一照。” “属下自会处理,不必脏了二爷的眼。” 孟家二爷轻抬首,望了他一眼,华自发一惊,忙凑近。暗黄的烛光照着死者的脸容…… 这人……这人莫非是—— “陈——长——贵!” 孟从白一把抓起他的手腕一探,已无脉博。 八年了! 自大哥去世已八年了。 凶徒血洗孟府早向楼,楼内主仆共九人,包括当家主子孟朝,一夜间被杀害,仅陈长贵逃过一劫,自此行踪成迷。 凶案现场诡议。孟家只好对外称孟朝因急病去世。 前几日他收到消息说因春雨多,长贵之母的坟地塌陷需要修整。长贵是出名的孝子,父早亡,由他母亲一手奶大。 长贵若知晓……会不会回范村? 孟从白不愿放过任何可能,派人盯着长贵母亲的坟地,两日前他到范村藏于星花阁静待消息,同时也想借由玉枝的温软之躯忘掉对萧帐房的绮念。 可惜那清贵的少年如影随形,常趁夜入梦骚扰他。玉枝再美,也不及少年一根桃花香的发丝。唉! 绿意是春季最美妙的色调。 此际阳光明媚,伴着几缕春风,实是春游的好日子。 萧南走在最未端,刚折了一截柳枝,轻咬一口,仿佛咬住了春的气息。 忽地,前方又传来悠长的招魂诵:魂归来兮,归来,莫去四方受苦,莫入天上地下受累,归来吧,陈氏子长……贵…… 随即如雪花般的阴钱迎风扬起,散落于田野,山道,在绿意间掺着几点惨白惨白。 昨夜亲眼目睹倒下的陈长贵,萧南心中五味杂陈,她只想查出孟朝被杀的真相,而非要他的命。 母亲与她说:只有亲自接触过亡者,你才懂得生命的可贵,懂得尊重每个生命,即便是最缈小的存在。 因此,她在军营负责战场上死亡的将士。 这双莹白的小手抚过近千条已逝的生命。好友从致曾问她怕不怕?她说:怕。但萧家军人就是我的兄弟,比起害怕,我更心痛。 现下陈长贵因她的聪明自负而亡。 母亲! 这罪,阿南会领受。 :辛苦了陈氏兄弟,萧南立誓以凶手的血来祭你。 孟从白亲自操持陈长贵的丧事,连同一旁他母亲塌陷的坟,也都好好修整一番。说起来,陈氏还是他长兄的乳母。 陈氏很疼爱兄长,而长贵小时随陈氏到孟府,与兄长一块长大,又是他近身。他模样虽平平,兄长说他聪明又沉稳。 不替兄长复仇,潜藏八载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山路中的绿衣少年。不知他出于何故,陪自己一路上山送长贵出殡,下葬。 他追问过。 少年只答:这一路过于阴冷孤单,萧某愿提酒相送。 满满的一坛好酒,他全浇于新坟前。孟从白想:长贵喝了美酒上路,能壮壮胆子,也不错吧! 两人行至山脚,天色向晚,孟从白邀他一块回开封城,萧南拱手谢绝。看着他笔挺的背影,如竹影有形有声,却捉摸不住。 他的心又开始燥动。 孟二一甩头,转身赶回开封城。 入夜后,范村的长生客栈地字三号房。 萧南面窗而坐,任夜风扬起她的发……突然,她对虚空中问道:“阿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长贵怎会死?” 背后现出一道黑影仿如鬼魅。 “我见您被拽入房内,怕有危险——” 萧南冷声喝斥:“荒谬。不说我有自保能力,在孟二眼里我只是一名男子,危险从何说起。” 黄阿五虽查出早向楼的血案,却查不出上文下理。 她入孟府后以拼酒为名,调查为实。 没错,这是她布下的局,只为了引陈长贵出现,可惜……可惜因孟从白的出现而功亏一篑。 不但没有查问出凶手的线索,还害陈长贵命丧星花阁。 申他比萧南年长七岁,是萧环宠爱独女,唯一的,也是最自私的安排。他既是萧南专属的暗卫,也是她的影子。 知她不懂情/事,脑子里除了兵法阵法外,就是那些晦涩难懂上古书籍。 身边的男人,比她父亲还要年长的帝君,比女子还要美艳的李冬,比邻家小鬼头还阴阳怪气的滕王。 没一个正常的货色。 阿南扮男人颇出色,却不是真正的男人,又岂会懂男人的那点心思,没见孟二爷瞧她的眼神恨不得生吞入腹。 他不担心就有鬼了。 “吁!” 萧南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又问:“如德姑娘情况如何?”情人就在身旁被害,一般的女子估计会吓疯。 “孟二爷已安排好,让她先歇息。” “她大龄未嫁,现情人又亡。往后的岁月漫长……让冬冬看看有什么能帮的。”萧南话锋一转,又问:“陈长贵找她都说了些什么话?” “如德姑娘说陈长贵只交待她好好生活,让她有空去孟府替他给大爷上一柱香等等。”他躲在暗处听得相当清楚,而孟二爷也不觉有异。 萧南轻点头,起身走向申他,轻轻抱住他。“阿抱,我并非责怪你。我只是——” 申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宠溺地笑说:“哎哟,你这傻丫头!” “复仇后我要还你自由。阿抱,不要做我的影子。你和冬冬一样都是我的家人。”她执意触槐而亡,那一夜死的又何止是她一人,还有她的义兄李冬和她的影子阿抱。 那一撞,是三条人命。 “傻瓜!” 申他轻骂一句。他在心中补充:阿南,自将军让我保护您的那一日始,我就只是您一个人的阿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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