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一扇撑开的雕花窗内,烛焰被微风撩动,将三个少年人的身影映照得分外凝重。    最先开口的是面向窗口而坐的韩明潇,她用手托着下巴,轻声说:“白爷爷该有多寂寞啊……这七十年肯定很难熬。心里跟沸腾的泥水似的,还要顾及那么多小家伙的感受。”    “你还有心情想这些,我难得出来玩一趟,简直比在家处理事务还累。”陈清昀拈一块银丝糖扔在嘴里,有气无力地说。    “在家都没人管我做什么。”    “那多好,我就希望没人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我就想日色好的时候尽情晒太阳,阴雨天跑到茶馆里听人说书之类的。做个江湖浪人挺好,反正没人管就行。”    “我也喜欢听书,不过翻来覆去的听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新鲜故事了。爹爹和哥哥们总是在忙,也从不说忙些什么。唉。”    “你娘呢?”    “我出生后娘就一直卧病在床,找了好多名医都没用。爹爹说娘要静养,特意在后山辟了一块地,只准我每周探看一次,还不准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余山,你呢?怎么总是不说话?”    “我?在听你们聊。我出生就没见过娘亲,只是听师父说了许多关于她的事。”    “那你爹爹呢?”    远山斟酌了一会才说:“父亲是个比较严格的人,话很少,除了训练外,我们……不太熟。不过,出门游历后我觉得自己慢慢能够了解他一些了。”    韩明潇似乎不太能理解他说的话,试着设身处地想了想,本来觉得有些委屈的心里一下子转为了对远山的同情。没有娘,还爹不亲,好生可怜的人。于是韩大小姐一手拍拍陈清昀肩膀,一手放在远山的肩膀上,振振有词道:“现在我们仨是背负了同一个秘密、紧密相连的好朋友了。那什么……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担。”    “你怎么不说我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蚂蚱哪有我们长得好看!”    “啧啧,只有我,你们俩不算。”陈清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边往外走,边说道:“本公子要安歇了,有事明日再议。”    “忒不要脸。”韩明潇接上一句,和他一起走出了远山的房间。    远山目送二人出去,继续在方桌前发了一会呆。有这两人在,好像世间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他忽然笑了笑,感到有一丝愉悦。    第二日一早,就听见韩明潇跟韩旻撒娇的声音。    “哥,你对我最好了,就帮我跟爹爹说一声嘛。”    “谁让你学艺不精,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哥,你看看人家余山,跟我一般大,都游历过多少地方了。”远山才刚出房门,就被人抓去挡刀了。“我也想增长见识,积累经验。”    “潇潇,你从来没有独自在外过,江湖可不比咱家。”    “我就在成都府待着,保证不出去闯祸。而且,不是还有陈公子也在嘛。”韩明潇眨巴着大眼睛楚楚可怜的继续说:“你跟爹爹一直都忙,回家也是我一个人待着。难得这次有朋友一起,也没什么危险,我过两天就回去行吗?”    韩旻捏了捏明潇肉嘟嘟的脸颊,无奈的回道:“我实在是拿你没办法了,让赤留在这里保护你,不许故意丢下他。”说完,转向远山和陈清昀,“我有事不得不走了。舍妹顽劣,就麻烦二位多担待了。”    陈清昀一面应承,一面腹诽道:就她这样的,不欺负别人都不错了。    “韩大哥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护她周全。不过,我还有一事想麻烦您。”    “什么事?”    “是前几日孙老三杀人之事。明潇说西南荒地归属韩家,所以由您出面比较合适。我想请韩大哥派一名资历老的灵去那里找一个被驱逐过去的,对赵家心怀不满的灵。”    “嗯,此事既然在那里发生,韩家理应找出这个隐患。”    “那就麻烦您了,一旦找到请尽快通知我们。”    “好,潇潇就拜托了。告辞。”韩旻带着一干人等匆匆离去了。    远山和陈清昀的想法不谋而合,抓住那只灵体,他们就有了和赵元朗见一面的机会。只有韩明潇不明所以,不过也并不影响她野马脱缰的欢快。    几个人在小摊上吃完了抄手,往热闹的东市上闲逛之时,司庐带着卷宗到了。这桩惨案是当时少见的大案,所以记载十分详实。包括赵家当时的人员情况,事故的详细过程,在家臣的部分找到了白鹤的名字。后续的逐灵事件虽然与之相关,但并无直接联系,也就并未记录在册。    与他们在悬崖上听到的大同小异,陈清昀简单扫了几眼,连同另一本赵氏谱系一起收进了袖口,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再详读。    七十年前的事件,恐怕祸根在两百多年前赵玄泽和白鹤寻访地灵珠时便埋下了。至于为何被人所知,以及为何会在当时爆发,还得和赵元朗细谈后才能知晓一些线索。眼下,他们除了等待,也做不了什么。    白鹤那边,虽然他有赴死的决心,远山仍不愿走到那一步,留下大鹏在崖壁守护。    韩旻走了以后,赵家对他们的监视就松懈了不少,可能确实没人把三个小毛孩放在心上吧。    东市上有一些金发碧眼的胡人,他们穿着长靴和色彩明艳的衣裙,有跳舞卖艺的年轻人,也有售卖胡国瓷器用具的商人。三人走几步就驻足观看一会,远山忽然感到后背一股凉意——是灵的气息。    几人不约而同回头,却什么都没发现。    不可能是外来的灵,那只能是城里新生的。远山给陈清昀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走,自己再找找。    直到他们一群人走得看不见了,远山才又感受到了那一股气息。在两间土屋狭小的巷子里,有一个小孩子的身影,是新丧魂。    “弟弟,你怎么在这里?”    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男孩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开始跑起来。    他这是让我跟着他,肯定是出什么事了。远山从男童周身散发的灵气中感觉到绝望的意味,来不及多想,跟着他跑了起来。    平西路——    这地方太熟悉了,前两天刚来过,远山心里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起来。男童跑到一间破旧的房子前面,不见了。这……是孙老三的家,但和前几天看起来不同了。好像被人打砸过一般,窗子破了,门板也只剩下一半。    这里发生了什么?    远山冲进屋里,孙老三的媳妇和一个男童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地上破碎的碗里散发着类似苦杏仁的气味,远山曾在一次随父亲处理事务时闻到过,是信石的味道。残留的气息里,分辨不到别人来过的痕迹,这位母亲带着幼子一同结束了生命。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远山低头站在旁边,不知该说什么好。赵家人来得很快,赵元朗狐疑的看着远山,问道:“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带我来的。”    “你走吧,这里没有你的事。”    “赵前辈,他们都是您应该守护的人。最近发生的事,我多少也听到了一些,您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赵元朗避开他的视线,命人处理后事,不打算和一个少年说些什么。    随后赶来的陈清昀和韩明潇他们已经从街坊领居的闲言碎语中理清了整件事。孙老三和老张之间的命案发生后,老张家的亲人隔三岔五就找孤儿寡母的麻烦。他们既拿不出钱来赔偿,也无力反抗,最后实在不堪其扰……    “明潇,你说的对,他们就算有再多的苦衷,也不该将无辜的百姓置于水火。因为一个悲剧就造成更多悲剧,只是逃避责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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