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

航空舰艇的军事专用出发港在学院不远处的军事基地内，夏荧的行李不多，都已经装上前往雪岭基地的飞船，正式出发时间是下午四点三十分，还有两个小时，她只好坐在离飞船停靠通道最近的一个小酒馆里发呆打发剩下的时间。　　　　下午的酒馆是不会有人的，虽然这里只提供低度数的酒与无酒精饮料并且只在周末对基地军官级别之上开放。　　　　不放音乐的酒馆里只有一个负责打扫接待的士兵打着瞌睡擦拭挂在顶棚金属架上的几十个酒杯，夏荧已经喝完两杯加了半杯冰的柠檬水，在靠近窗口的位置，起飞横架上方露出的天空刚好有光照在她崭新的夏季军装常服上，银扣子闪闪发光，虽然阳光甚好，视野却很差，她只能看见运输舰庞大的身躯的三分之一，外壳镀层的银色泛着柔和的淡蓝。不止酒馆内，外面连着舰桥的通道也很冷清，平常运往雪岭基地的也是物资要比人多，因此只有负责搬运的士兵在不停往飞船的货仓里一趟趟运体积很大的箱子，恐怕这艘飞船上要运去的人只有她一个了。　　　　她支着下巴，昏昏欲睡，柠檬的酸味徘徊在唇齿之间。　　　　光线在她眼睛半闭不闭时暗下来，夏荧警觉性很高，知道是有人路过窗口挡住了光，睁开眼时，她隔着玻璃看见了陆衍。　　　　睡意顿时全无。　　　　陆衍显得有一些急切，这表情在他总是从容微笑的脸上十分少见，他从怀里拿出那块廉价的礼物——怀表确认时间，往前张望又回头看了一眼，他应该是在空港前下车后快步走进来的，走得似乎有点快所以感到发热，把军服外套脱下来搭在胳膊上。　　　　自己明明说过不用他来的，可他来了，夏荧也生不出任何气，而这份超出她认知的意外甚至带来的是更多的莫名喜悦。她几乎想都没想就伸手敲了敲窗，陆衍循声侧头，在看见她后露出只有不期而遇到想见的人时才会出现的舒展笑容。　　　　可他走进来时还没坐下时夏荧就后悔了，叫他干什么？又和他说什么？每次告别的时候她不难过只心慌，这比难过还更煎熬。　　　　“我还以为自己晚了。”陆衍把衣服搭放到椅背上，在夏荧对面坐好。　　　　“我还从没见你迟到过。”夏荧说这话时没看他，视线正往窗外落。　　　　“我想了想，还是要来送你的，想到这五年可能都见不到你还是有些担心，”　　　　夏荧还是不想看他和自己说话时总是弯起好看弧度的眼睛，“以前也经常两三年不见，也没什么的。”她转过头，想说让他早点回去，和看到他没有笑容的脸，话却全卡在喉咙的一半，噎得不上不下。　　　　陆衍看着她，轻轻地叹息，“是啊，我总是为了没必要的事担心，倒让你觉得麻烦。”说完他还是淡淡笑了一下，递给夏荧一个长方形的黑色纸盒，“上次听你说那个眼镜很好，可惜坏了，我又给你买了一个，”说完他又从刚才进门时就拎着的纸袋里拿出个更大一些的蓝色纸盒，“这是保温杯，那边冬天太长，又那么冷，你们技术部队总是要往外面跑，这个杯子我自己也在用，装在里面的热水从早到晚都不会凉。”　　　　夏荧看着他像推销员一样，又拿出两个个盒子，一白一粉，“这个我不知道是什么了，是老师让我转交给你的，说祝贺你毕业，”这个是侯爵夫人送你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礼物，你在飞船上可以慢慢拆。“他最后又拿出一个小盒子，刚好放入他掌心。　　　　“这是谁送的？”夏荧从恍惚中回过神，心想也没什么人会送她东西了。　　　　“这个是我送的，祝贺你。”　　　　夏荧伸手去接，碰到他温热的指尖，战栗的暖流游弋全身，最后冲进大脑，她赶忙拿过来拆开。　　　　拆到一半，飞船的启航通知响起，她来不及看，胳膊一扫把桌上的礼物都装进陆衍带来的手提袋，两个人一起出去，走过通道，和准备撤离的运输士兵刚好逆行，夏荧走上连接飞船与平台的舰桥，陆衍却在舰桥前停下了。　　　　他只能送到这里。　　　　夏荧感觉到刚才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脚步消失了，马上回头，可她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说的，她想了想，现在他们都穿着军装，她放下口袋，站直，朝他敬了个军礼，但陆衍没有回敬，他只是朝她微笑点头，摆了摆手，眼睛里充满夏荧看不懂的悲伤，离别的悲伤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样，她很难感知普通人的情绪，可她现在只知道自己很想抱一抱他，她当机立断，朝前走去，这时巨大的响声回荡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舰桥缓缓抽离收起，宽阔的平坦金属隐没入起落装置深层的黑暗里。　　　　夏荧只好退了回去。　　　　陆衍的嘴动了动，和她说了什么，但声音太吵把他的话也吞没得消失，飞船上负责最后安全检查的士兵看到还是不肯进到船舱里的夏荧赶忙催促，他离得近，说的话她倒是听的一清二楚。　　　　“上尉，飞船引擎马上就要发动了，不能待在这里，请你和我一起撤离。”　　　　“好，”夏荧看着陆衍，然后低头提起口袋，“好的。”　　　　飞船上，她一个人坐在空着的货物架子上，这里没有窗，她也不想看向宇宙，那让她觉得自己离一切都很遥远。想到那个还没拆开的礼物，夏荧从口袋里拿出拆了一半的包装盒继续拆下去，打开后还有个包裹黑色细绒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块银色的怀表。　　　　怀表小得十分清秀，即使在夏荧的掌心也不显得巨大，表壳雕着像树叶的花纹，简洁不弯绕，很像军人会用的款式，夏荧抚摸表壳清晰光滑的纹路，可好像背后也有凹凸，她翻过来，看到背后刻着自己的名字。　　　　夏荧握着怀表沉默了许久。陆衍大概只是以为怀表是他们之间信任和情谊的象征，他是知道自己和阿雪的故事的，所以就以为送同样的东西是非常适合当做礼物的。但对于夏荧来说，那时的她以为苏雪薇已经死了，她下定决心而后把怀表放进陆衍手里的时候，就已经把他当成自己最重要的人了。　　　　即使阿雪回来，夏荧也已经无法在心中让他们两个人一较高下了。　　　　有些感情的开关一打开就不可能关上，她从来都不是珍惜人和人之间所谓宝贵缘分的人，她看重的人太少，感情的维系又太多，她又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情绪，无能为力，她对这个并不友好甚至十分冷漠的世界报以自己的冷漠，但这个世界却像是为了嘲弄她的抵抗，把苏雪薇和陆衍送到她的身边。　　　　让情感淡薄人的付出真心，让真挚坦率的人打动冷漠。　　　　命运真是惹人讨厌。　　　　夏荧扣上表壳，走回有窗户的隔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