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厢哭笑之声相互交织不同,左维书房里的气氛可谓压抑到了极致。 萧平跟着左维一路走到了书房,刚落座,就见左维将其他人都摒退了,随后关上了所有的门窗,这才向萧平行了一礼,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萧平有些疑惑:“不是说有问题要问孤吗?这是做什么?” 左维斟酌了半晌,抿了抿唇,回答道:“在请教那些问题之前,小子想请殿下先回答一个问题。” 萧平瞟了一眼一脸严肃的小孩儿,淡淡道:“哦?什么问题?” 左维舔了舔唇,问道:“敢问殿下,怎样解读‘以信接人,天下信之;不以信接人,妻子疑之’这句话?” 萧平听到此问,心中咯噔一下,却还是故作淡定道:“以诚信的态度对人,天下人都会信任他;而不以诚信态度对人,连妻儿都会怀疑他。应该可以这么解读。” 左维盯着萧平,有些冷漠地说道:“这句话是小子刚识字的时候,殿下亲自教的。小子一直将殿下作为榜样,也一直将这句话牢记在心。 可是殿下,在沙柳村的时候,您为什么要对小子说谎呢?” 萧平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孩子,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却不作答。 左维见萧平不答,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继续道:“殿下当时和小子说,定国郡主喜欢孩子所以让小子陪她说说话。 可是殿下,桂嫂家就有两个和小子年龄相仿的孩子。 郡主当时情况危急,您与郡主的情谊又非同一般,若您真为郡主好,为什么不找桂嫂的两个孙儿,而是让温将军连夜将小子带到沙柳村? 由此可以推断,郡主当时并不是想要小孩子陪着她,而是...” 左维顿了顿,放低了声音,吐出一句:“而是想让小子陪着她。”说完大着胆子直勾勾地盯着萧平,仿佛想要看出些什么来。 萧平木着脸听完左维的话,半晌后才吐出一句:“这就没有了?说下去。” “是。” 左维行了一礼,又继续说道:“小子曾经问过殿下,小子可以和郡主聊些什么,殿下回答说,说说小子自己的事即可,不管是家里的还是书院里的,只要与小子有关,郡主都愿意听。 小子当时并未细想,后来才发觉,明明可以聊其他的话题,可殿下让我告知郡主的事却竟然都是小子最私密的事。 另外,小子也试探过郡主,问她是否与我家有旧,郡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生硬地转变了话题。 还有,凤嬷嬷虽然明面上只是个下人,可人人都知道她以前是元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是您最敬重和信任的人之一。 小子不过是个偏房子弟,何德何能能够得到她的亲自教养? 最后,紫露姑姑今天看到定国郡主时明显不对劲,而从父亲刚才对待郡主的方式来看,他应该是第一次见到郡主。 郡主与小子初见便待小子亲热异常,郡主曾明里暗里打听小子的私事,郡主和带小子长大的姑姑熟识,甚至认得凤嬷嬷,郡主与您是故交,与小子的父亲却是初见...” 左维有些说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轻。 萧平却在此时厉声道:“说下去!” 左维看了看一脸寒意的萧平,终于还是大着胆子问道:“小子想请问殿下,我与定国郡主是什么关系?我们,我们有血缘关系吗?” 萧平紧盯着左维的双眼,毫不犹豫地答道:“有。” 左维追问道:“那,那她是我阿娘吗?” “不是。” 左维愣了片刻,顿时有些悲戚地问道:“我的亲生父母,他们,他们还在世吗?” 萧平听到这句话,终于缓了缓脸色,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来。 左维见萧平第一时间没有回答,一颗硕大的泪珠瞬时就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哽咽着道:“您当时让我唤定国郡主姑姑,是不是因为,因为她是我的亲姑姑?” 萧平这次没再犹疑,放缓了语速,斩钉截铁地答道:“是。” 左维的脸上一片悲凉,从关州回来后,他特意去查了关州之战的资料,虽然资料很少,但可以肯定的是,所有的资料里都记载着,关州之战,定国公府满门尽殁。 左维想着想着,终于捂着脸小声地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有些丢人,改成了无声地抽泣。 萧平坐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左维哭泣,也不劝慰,等到他终于冷静了下来,才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口道:“你说完了吗?你说完了,就轮到孤说了。” 左维听到萧平的话,慢慢抬起了头,抹干了脸上的泪痕,坐直了身子,哑着声道:“殿下请说,小子洗耳恭听。” 萧平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孤并非有意向你隐瞒实情,不然也不会同意让你一起去关州。 孤瞒着你,只是觉得你年纪尚幼而往事又太过沉重,告诉你不过是徒增你的烦恼罢了。 不过,既然今日你主动问起,孤这儿也只问你一句话,左维,你的身世你敢听吗?” 左维直直地盯着萧平的眼睛,思索了片刻,站起来向萧平郑重行了一礼,说道:“烦请殿下详述。” 萧平向他挥挥手,示意他坐下,说道:“左维,你是卫家人。” 说着,萧平抿了一口茶水,这才慢慢讲起了那些陈年往事,“你的父亲是定国公世子卫云义,母亲是卫家军副帅蒋虎的嫡女蒋俏。 你父母自幼定下婚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了年纪便由你祖父定国公卫行做主正式结成了夫妻。 成亲之后,过了几年,你母亲才怀上了你。 你祖父当时非常高兴,说你若是个男孩就取名叫做卫衍,若是个女孩就叫做卫嫣。” “殿下当时也在场?”左维有些诧异。 “是,孤在定国公府住了八年,唤你爹娘就唤作大哥大嫂。” 左维惊诧道:“您不是皇子吗?怎么不住在宫里?” 萧平苦涩地笑了笑:“我阿娘与陛下关系不睦,找了个机会将我送到关州请你祖父教养了八年。说起来,我这一身文治武功也少不了你阿爹阿娘的教导。” 左维瞪大了眼睛,问道:“真的吗?殿下的功夫是我阿爹教的?” 萧平笑了笑,“错了,孤的功夫,包括教你的那套拳法都是你阿娘教的。倒是兵法谋略之类的都是跟你爹学的。” 左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我阿娘教的?我阿娘功夫很好吗?” 萧平点了点头,“至少当时比孤要厉害得多,连你爹都打不过她。孤记得有一次,你爹不知道怎么惹了你阿娘,被你阿娘揍得满院子乱窜。” 似乎是在萧平的描述中想象到了那个场景,左维不由得笑出了声,嘟囔道:“那我阿爹也太没用了。” “你阿爹才不是没用的人。” 萧平听到左维的嘟囔,严肃地指正他:“行军打仗最重要的不是一身蛮力,而是一颗好用的脑袋。你爹当年是卫家军最年轻的副帅,足智多谋,骁勇善战。 大黎人在边境寻衅,一看到是你爹带队肃清,有时候连交锋都不敢,直接吓得缩回自己的营地。 虽然定国公府没落了,卫家军也没了,可孤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叱咤风云的青年将军。他是孤的恩师,也是孤的榜样。” 萧平说完,就见左维叹息了一声:“可惜再怎么厉害,他们都不在了。那我又是怎么到了长清王府呢?” 萧平低声道:“你出生那天,大黎人攻破了关州城,你的紫露姑姑原是你姑姑的侍女,在你姑姑孤身引开大黎人后,冒死将你救出了关州城,带来京城交给孤。 孤当时实力不够,不敢将你带在身边。幸好老王爷与你祖父有旧,知道这件事后将你藏在了长清王府,对外宣称你和左薇是孪生姐弟,这才将你保了下来。 只是你姑姑这十年音讯全无,我们都以为她早就不在了,没想到一趟关州之行竟然让我们重新找到了她。”萧平说着,言语中含了一丝喜意。 左维斟酌了片刻,又问道:“那郡主,哦,不,那姑姑今日前来是想认回我吗?” 萧平摇了摇头,老实说道:“你姑姑并不想认回你。 左家人对你很好,按她的意思,她希望你做一辈子的左家人,只要你能平安喜乐一生,她就满足了。” 左维听到这话,半天没有言语,萧平也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左维犹豫着开了口:“那殿下您的意思呢?若小子不姓卫,您还会继续教我功夫和兵法吗?” “当然!” 萧平毫不犹豫地承诺道:“只要你想学,孤可以把自己这一身本事全都教给你。只是,既然你姑姑不想让你知道你的真实身世,你...” 萧平还没说完,就见左维又行了一大礼,郑重地说道:“小子多谢殿下。小子会当做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场对话。”说完抬头看了一眼萧平,两人便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萧平满意地点了点头,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好啦,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不是说有问题要问孤吗?还不快去拿。” 左维也恢复了神色,应声道:“是,殿下请稍等,小子这就过去拿。” 说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像从前一样跑到书架上熟稔地翻找起来,只是那泛红的眼角暗示着有些事情已经开始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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