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夏时,归顺侯死了,太医诊断为“忧怖而亡”。

裴靖其实待他很好,衣食住行面面俱到,丝竹歌舞无一不精,亦不限制出门上街,总之已竭尽所能地宽容以待,实不知其人因何而忧,因何而怖。

归顺侯的死在众人看来不过寻常而已,亡国之君几无善终者,归顺侯生前没吃什么苦头,走得也足称安详,又以亲王制归葬,裴靖确已仁至义尽。

归顺侯下葬后不久,裴靖见到了从牂牁和高会来的质子,俱是风尘仆仆的模样,却又在觐见前仔细打理过,以使自己看上去容光焕发,不至于殿前失仪。

裴靖很欣赏他们这般谨慎恭敬的态度,遂赐居归一宫,牂牁少主萨迪克居椒风宫,高会少主库恩别克居衍庆宫。

二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隔着大半个归一宫和芙蓉池,归一宫面积之大,芙蓉池置景道路之繁杂,二人若非刻意相见,在宫中偶遇的概率并不高。

能够在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成为接班人,想来应该有两把刷子,待二人安定下来,裴靖找了个天气好的日子于芙蓉池召见,欲仔细询问西域诸事,他们作为世居的本地牧民,定比林尘岱了解得多。

可惜“刷子”可能是有的,但却受限于语言表达。林尘岱虽懂得不少胡语,然西域族群众多,各有各的语言,他不可能个个精通,只能听出个大概意思,双方交流得磕磕巴巴,几乎是鸡同鸭讲,各说各的。

裴靖沉思一番,决定使二人入太学,先学会说写凉语,再言其他。

未几,安定侯阿布德携长孙抵京,其人年长体弱,裴靖令他冬铨之前到即可,不想竟提前半年抵达,甫入京即来陛见裴靖。

阿布德既是大凉的官,其孙便不能以寻常质子待之,遂使其在宫外开府,另赐车马奴婢,亦入为太学生。

阿布德激动万分,请裴靖为其孙赐凉名。

“这……”裴靖脸上表情一僵,讪讪地蹭了下鼻尖,脑袋里疯狂倒腾着极其有限的文采,下首祖孙二人充满期待的目光使她汗流浃背,她努力琢磨半晌,难掩尴尬地笑了下,“不如叫……裴……昊宁?诗云,瞻卬昊天,曷惠其宁。”

阿布德听不懂,但连连称好。

裴昊宁得冠国姓,亦忙叩首谢恩,起身告退,门外恭候的内侍会带他回邸,并送他去太学。

待无关之人离开,裴靖不再同阿布德继续绕弯子,她直截了当地告诉阿布德,往后汉杀关外那条商道完全归奚州管辖,奚州设互市监,负责维护商道安全与关税。此外,她会迁入部分农户协助垦荒耕织,设立马场,农牧并举。

阿布德看上去惊讶万分,长到胸口的卷胡子一直抖个不停,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

这串话叽里咕噜的,裴靖听来感觉像是耳朵里涌入了一串葡萄。

林尘岱大致翻译了几句,都是些感恩和表忠心的话。

裴靖抬手打断,紧接着问阿布德,祁颜和奚、蛮相比,环境与生活方式更接近哪边。

阿布德思忖良久,答说,祁颜更像康居,族人都生活在高原上,那里气候苦寒,皆居石屋,种植青稞,游牧牛羊,而奚聚居在绿洲旁,牧养骆驼与马,蛮则生活在山林洼地里,养殖蚕桑。

难怪祁颜有恃无恐。

裴靖登时明白,这个小国正好建在凉人的薄弱点上,她本以为蛮和巴已足够高寒,不想与祁颜和康居相比竟属洼地,看来一时半刻且奈何不了它。

阿布德犹豫了一下,补充说,他离开奚州时,听说祁颜少主正往羌胡、康居和蕃派遣使者,只是听说,驻边的州军并没有真正见到祁颜的使者。

裴靖站在舆图前,自北向南看,羌胡、祁颜、康居和蕃分别与关外道奚州、河西道泾代二州、关外道蛮州以及南诏国的巴地接壤,大凉与南诏现如今虽未结盟,却号称兄弟,在立场上算是一家,这几国结盟互保乃是人之常情,“四国之中,最强者谁?”

阿布德搓着卷曲的胡子沉思片刻,答说,“许是蕃,但互不服气,他们有时听龟兹王的吩咐,有时不听。”

龟兹在西域这一堆星罗棋布的小国家堆里是数得上名号的大国,位于西南方向,另外两个大国一个是已经灭亡的回鹘,另一个是更西边的安息。

回鹘因靠近大凉和南戎,被巨国与强族夹在中间,故权威不显,附者不众,除去牂牁与高会,其他附庸国皆已四散而去,重新投靠。

龟兹和安息则在西域称王称霸,瓜分七十余国势力,人称“西域二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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