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抖着手去触笔记本上晕开的字迹。化疗记录显示她最后一次写字时,笔尖在“程砚喜欢桂花拿铁”下面划出凌乱折线,护士标注:患者视力已丧失。
窗外开始下雪。
程砚抱着档案袋冲进墓园时,守墓人正扫着石阶上的薄霜。黑白照片里的林昭昭还在笑,唇角弯成他熟悉的弧度,却再也没人会在冬夜替他焐手,用铅笔在案卷边缘画简笔太阳。他跪在雪地里翻找手机里被拦截的陌生号码,最新一条停留在她火化当天:“程先生,林小姐给您留的婚戒在公证处保险柜,密码是您通过司法考试的日子。”
雪落进眼眶融成滚烫的咸涩。他忽然想起实习期第一个案子,白发苍苍的老夫妇来办意定监护公证。林昭昭蹲在轮椅边教老太太按手印,仰头时眼睛亮晶晶的:“等我们老了也这么公证好不好?就算你得了阿尔兹海默症,我也会每天给你念案卷......”
当时他在笔录上签错日期,恼羞成怒地怼她:“公证员不能给自己办公证。”
原来她早就知道。
保险柜里的天鹅绒盒子沾着碘伏痕迹,戒指内圈刻着“砚雪不渝”。诊疗记录显示,她最后三个月已经握不住刻刀,是央求护士扶着她的手,在戒圈留下深浅不一的划痕。最底下压着泛黄的作文比赛奖状,十四岁的林昭昭在《我的理想》结尾写道:“想成为像爸爸那样的公证员,让每个说谎的人都按真实的手印。”
她父亲是三十年前震湖桥垮塌案的公证人,因坚持在工程质量报告上盖拒签章,被开发商制造车祸灭口。程砚颤抖着触摸公证书上鲜红的印章,突然听懂她总在结案后哼的那首童谣——
“白鸽子飞过公证楼,黑墨水浸透红指头,说谎的人要吞千根针,说实话的姑娘睡在雪枕头......”
原来不是童谣,是遗落在旧案卷里的,她父亲写的公证员守则。
开春时程砚递交了调岗申请。新来的实习生整理档案室时,发现所有遗嘱公证书的密封袋背面,都用铅笔写着“昭昭收”。最旧的牛皮纸袋里装着离婚协议公证申请,申请人签字栏的“程砚”晕开大片水渍,日期停在他们分手后的第七天。
彼时林昭昭正躺在肿瘤科病房,用枯瘦的手指摸索着手机。她反复听着他最后那条语音——“你以为我稀罕你装的可怜?我早就想分手了!”,直到镇痛泵的警报声与护士的惊呼混成混沌的潮声。
而此刻的程砚站在震湖桥旧址,将攥了整夜的戒指埋进新栽的桂花树下。当年坍塌的桥墩处长出野蔷薇,公证处最新公示栏贴着林昭昭父亲的追认表彰文件。风穿过生锈的钢筋时发出呜咽,恍惚像是她躲在档案柜后偷笑:“程砚,你制服第二颗纽扣系错了......”
雪就是在这个时候落下来的。
三十年前被篡改的工程报告,七年前被撤销的虐待案,半年前被尘封的婚戒,此刻都成了雪地里沉默的公证词。程砚终于明白,这世上最残忍的公证,是活着的人要用余生为死去的爱情作证——那些她没说出口的告白,他没来得及问的真相,全都成了无人见证的遗嘱,在岁月里盖满“逾期无效”的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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