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好好谈谈,到京城找你好多天,要不是我告假期限到了,要赶回南京,也不会在这儿碰巧遇到你。你真的打算走到南京?”
“是的,爹。”
葛儿听他喊爹,料到年轻人落到这地步,肯定遭许多罪。
“现在你还想跟我到南京去?”
落难公子没想到有这一问,愣了愣才点头。
茶博士端上茶点。
主人端起茶呷一口,皱起眉头说:
“乡试剩没几天,你寄籍北京,还要回南京,一来一往耽搁许多时间不说,亲朋探望,又得浪费你多少时间!这几年光阴让你糟蹋得还不够吗?”
落难公子脸红了一下,嗫嚅着说:
“我放心不下爹。京城的街头巷尾都谈论阉党的事。所有大臣都向刘瑾上过红本,从他府宅里搜出的红本,唯独没有爹的。谣传说爹找关系将自己上的红本,在那天晚上全拿出来毁掉。”
葛儿一直为刘瑾的事揪心,并未关心京城传的谣言。
他搜索枯肠,也想不出哪位大臣没有先给刘瑾上红本。
主人说:
“你不是关心爹,你没脸在京城待下去才是真的。为一个妓女,几万两银子花光,流落街头……”
落难公子痛苦得脸色都绿了,嘶哑着喉咙喊道:
“爹不要这样说苏姑娘,她是个好女子!”
主人冷笑道:
“葫芦巷是好女子呆的吗?她不是叫苏三吗?——还有一个艺名叫玉堂春,对吧?好女子犯得着用艺名吗?全京城都知道你的事了,你以为爹不知道?”
主人说到最后声色俱厉。?落难公子难受得脸都扭曲了,后来连泪水都流下来了。
葛儿偷偷看母亲一眼,发现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料到主人的话无意中伤害她了。
落难公子呻吟似的说:
“爹,求您别说了。除了死,谁也不能将我和苏姑娘拆散。”
葛儿以为主人势必大怒,没想到他反而得意地笑了:
“这才是大丈夫所为,才像我的儿子。自己喜欢的事,认准就干,风言风语算得了什么?”
言下之意很为他的儿子骄傲。
落难公子以为听错了,或者他一直担心父母不能容纳苏姑娘,好久才明白过来,容光焕发说:
“我先替苏姑娘谢谢爹了。”
“先别高兴太早。俗话说百善孝为先,我支持你的事,你也得满足我的心愿,也是你娘的心愿,你得先考中进士。否则不要怪我不给你面子。”
落难公子胸有成竹。
“不就是进士吗,爹您尽管放心了。”
“我知道你考进士没有问题。可你的学业荒疏几年,时间又紧,你不能跟我去南京,你还是呆在北京。”
说着叫家丁取来五十两银子。
“这五十两银子,就是你从现在开始到明年三月大考,包括今年十一月乡试的所有费用,只够租房和日常费用,想找苏姑娘,你就得饿死。这也是为你好,读书是不能一心两用的。”
落难公子满口答应。
主人又说:
“我们父子就此告别,也不叫人送你去北京,你自己走回去。别怪我心狠,不狠点,你是不会有造就的。”
他们离开后,李氏就招葛儿过去,在他耳边嘀咕半天才放他走。
葛儿回到宋桥身边,告诉宋桥:
“我娘要我帮那落难公子,宋大哥帮我出一个主意吧。”
宋桥笑道:
“他用得着帮吗?再说也不能帮。如果能帮的话,他爹也不会这样对付他。”
“这是为何?”
“年轻人就是情关过不了,越有才学的越过不了。你帮他无非给钱,可钱给多了,他难免又去找苏姑娘。离乡试才三个月,他不将心思用在考试上,脑袋瓜再好也不成。”
“我娘的意思是……”
“你母亲的意思我明白。其实刚才那人我认识……”
“既是认识,为何不打招呼呢?”
“只是他不认识我。就像看赌场的人认识常来的赌客,可赌客并不一定认得看赌场的。”
他们干这一行的要保密,他认得别人,别人并不一定认得他。
这个比喻说透了锦衣卫的实质。
锦衣卫监督天下官员,就像看赌场的人。他们监督赌客,甚至打过赌客,可赌客并不一定认得他们。
宋桥接着说:
“年轻人叫王景隆,他跟苏姑娘的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我虽然不认识他,可早就听说过。我认得他父亲。他父亲叫王琼,现任南京户部侍郎,学识权谋在国朝都是一顶一的。儿子的事他自然安排得十分稳妥,何须别人帮忙呢?”
“我娘的意思是要帮苏姑娘。我娘也说,王公子不能跟苏姑娘见面。她要我帮王公子赎出苏姑娘,待王公子金榜题名后再送给他。”
“这当然是一桩好事。王琼不愿帮儿子赎出苏姑娘,是要激励王公子死心塌地读书。他爽快答应王公子与苏姑娘的婚事,也是要激励他。有不相干的好心人帮他赎出来倒是一个办法。即便王公子知道有人帮他赎出来,也影响不了他的学业。因为他想得到人,还须金榜题名。可苏三姑娘不仅国色天香,而且琴棋书画无不通晓,身价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只要娘高兴,钱是小事。只是赎出来放在哪儿?以后又如何向王公子解释?”
“以后如何解释不是问题,这样做只为道义,并不贪图报答,他自然会明白的。放在哪儿倒不好办,这种事毕竟不光彩。再说,王公子并不一定喜欢外人搅和进去。等办完眼前的事,再从长打算吧。”
过了申时,一行人继续赶路。宋桥怕晒坏葛儿,硬要他上马车。
葛儿爬进李氏的马车,见李氏泪流满面,大大吓一跳。
“娘,你这是怎么啦?”
李氏抹了抹眼泪,平静地说:
“娘没事,娘这是高兴。十几年的深仇大恨,眼看就要报了,娘能不高兴吗?”
其实,她在茶馆里见王景隆对苏三情深义重,一直想着自己的身世,那时候她就想哭了。
好不容易忍到上马车,放下帘子,泪水哗地就下来了。
葛儿怯怯问:
“洪三宝真有那么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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